晓年追问道:“能不能知道是何种恶疾?”
  就算是恶疾,也分了许多种,有治得好和治不好的,也有就算治好了也没有太大意义的……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
  不过,张氏女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意外”的,估计这原本就是要给外人看到的“意外”,他们自然容易得到消息。
  但大公子藏居于瑥亲王府中,他的情况可不像张氏女那般好打探。
  “暂时不知,只知道大公子卧病许久,不见好转,继王妃非常挂念,以他之前的大夫不能治愈大公子为由,要延请其他兴安名医为其诊脉,大公子推之。”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要让刘葵三分四次地推诿,将继王妃的“好意”拒之门外……不要说苗氏了,就是刘煜他们,也能猜测一二。
  ——不是信不过苗氏,而是刘葵的病根本不能让苗氏或者其他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病,不是恶疾是什么?
  蒋智继续道:“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陛下已经好转,相信宫中不日就要考虑册封郡王,若是大公子身体有恙,影响颇大。”
  冀州皇帝虽然有心要扶持势力较弱的刘葵,以便更好地控制北境,但前提是刘葵能够代表冀州皇族,不至于给祖宗丢脸。
  要不然不要说北境的氏族反对,就是朝廷和宗室也会有人不答应。
  煜亲王这边自查到苗氏在北境的所作所为,并慢慢抽丝剥茧,得到更多证据,刘煜对刘炫放任苗氏这般猖狂无状的作为就愈发不满。
  封地对于一个亲王或者郡王来说,绝不仅仅只是可以获得供俸的食邑。
  那上面有倚仗这片土地生存并传承下去的普通百姓,如果掌管这片土地的人对食邑没有责任之心、对百姓没有怜悯之心,那会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是以在知道刘葵“得病”之后,刘煜心中的称,依然有所倾斜——相较于刘葵的“恶疾”,他更厌恶刘炫的“恶行”。
  “继王妃见大公子态度强硬,想办法往宫中递了信,陛下已经遣来天使和御医,正在来兴安的路上。”
  苗氏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大公子刘葵根本无还手之力。
  他可以拒绝继王妃的“好意”,难道还能不让陛下送来的御医给他诊脉吗?
  听到这里,晓年才恍然大悟——既然继王妃可以往宫中传信,自然也能想办法把消息“透露”给张氏。
  得到这个“噩耗”的张氏知道大公子争位无望,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退亲,只能在自己身上动手,牺牲一个嫡女,让张家摆脱大公子,免得将来受到牵连。
  “苗氏担心刘葵会有所动作、来个鱼死网破,所以才将那侍妾接到自己的院中,保护起来。”
  现在,刘炫一方正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新生,但刘葵一系却愈见绝望——京中来使和御医抵达兴安的一日,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只是这时候煜亲王府的众人并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快发生变化。
  ……
  就在晓年他们来到兴安不久,煜亲王刘煜就又被请到了瑥亲王府,等他回来,晓年才知道有人向他求救了,而求救之人,正是大公子刘葵。
  “刘葵所患恶疾,是人面疮!”
  晓年觉得自己到雪岭来之后,听闻的“秘密”一个比一个惊人,以至于听到这个病症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
  人面疮,顾名思义,就是患者身上生疮,疮上有人面,眉目口齿无不具备,甚至生出脖颈、躯干及四肢,形容骇人。
  晓年想:世子妃王氏吃斋念佛多年,也许并不是懦弱不争,而是在为她唯一的儿子祈福积德,希望他能够摆脱这种恶疾。
  因为在这个时候,人面疮对于九州的大多数人来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恶疾。
  据说得此病者,必因宿世仇怨,恐怕是上辈子作恶太多,被人咒怨而得了因果报应,所以这一世才生出此疮,会终生受其折磨,痛苦不堪。
  但对于出生在华国的晓年来说,人面疮应当是属于寄生胎的一种,理想的治疗方法是通过外科手术切除,但这对于目前九州的大夫来说,谈何容易。
  煜亲王原本就对前世今世、因果报应的事情甚为冷漠。
  在他看来,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报应不爽”,那为何一些该死的人还活着,不该死去的人却早变成了枯骨。
  是以遇到晓年的堂兄之后,他才能那么快听进去晓年的话,并客观地看待解剖尸体这件事。
  刘葵这次请他去瑥亲王府,想来已经是走投无路,煜亲王是他最后的希望。
  “殿下要不要救他?”晓年思考了一阵,决定问问刘煜的态度。
  听出简大夫的言外之意,不要说蒋智和郑荣了,就是煜亲王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
  “能救?”他看向晓年,皱着眉头问道——如果这都能救,那他的小大夫真是无所不能了。
  晓年点点头,但还是据实以告:“有救的可能,但要看人面疮长在何处……得亲眼所见,才能做出判断。”
  听到他这样说,刘煜却沉默了,他在考虑是否要让他的小大夫去瑥亲王府。
  “有殿下在,我们自然是安全的,”晓年看出对方的顾虑,于是道:“大夫救死扶伤,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关其身份地位,既然知道了大公子有人面疮,而我和堂兄恰有可能救治,那试试总比视而不见强。”
  要想完成这件事,光有他一个人还不够,还得有堂兄简晓意的帮助,但到底最后能有几分把握,晓年自己现在也说不清。
  “好。”听了晓年的话,也明白他作为大夫的原则坚持,刘煜决定让他们试一试。
  很快,他就安排了带晓年和简晓意一同前往瑥亲王府。
  得知煜亲王带了大夫来给大公子诊脉,刘炫感到惊讶之余生出了几分喜悦之心。
  他相信煜亲王在得知刘葵生有恶疾的消息之后,绝对会对这个侄子生出不喜,所以才在官家送来的御医来兴安之前就亲自带大夫来查看。
  到时候刘葵事败,惹煜亲王和陛下不喜,就再也不用想跟他争了。
  “紧紧盯着南苑,有什么消息,迅速回报。”
  刘炫此刻正守着快要生产的爱妾,他也怕刘葵的恶疾是疫症,所以不再往大公子的住所跑。
  至于煜亲王,他试着讨好了几次,对方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以刘炫人精的性子,早就知道越往他身边凑,越不得好,所以还不如撒开手,随煜亲王的意,说不准还能留个好印象。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煜亲王心中的“好印象”,已经完全被苗氏和他的其他亲信拜光了。
  ……
  晓年刚刚踏入瑥亲王府的南苑,就能感觉到这里气氛十分压抑。
  大概是院中有高大的乔木,好多地方都被遮得没有阳光,看上去就有几分阴森。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跟自己的堂兄说明过情况。
  简晓意也没想到自己的“本领”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所以十分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做不到,让晓年失望。
  他把自己的担忧如实告诉了晓年,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兄长莫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是相信。当然,这治病的事情,也要看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管能不能治好,起码我们经历了一次,任何尝试总得一步一步来,但你所做的努力,总有一天能够给很多病人带来福祉,这一点毋庸置疑。”
  见晓年对他这般信任,简晓意又是感动,又暗中发誓要竭尽所能。
  堂兄弟俩儿在煜亲王的陪同下,进了大公子的卧房,然后看到了“卧病在床”的刘葵。
  相比于只能看到床榻上之人的简晓意,晓年却是一进屋就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
  在刘葵的床边,不仅有穿着素锦、带着佛珠的世子妃王氏,还有一只额前有横纹的白虎卧在地上,看上去精神不振,“身形”也有些消瘦。
  晓年想:原来这就是冀州皇族的“魂魄”!
  第82章 恩情
  照理说先祖返魂难得, 但晓年见过的先祖返魂却比拥有魂魄的人还要多,更勿论他自己也是非皇嗣的先祖返魂。
  看到屋子里的“白虎”,这是晓年第一次看到冀州皇族的魂魄, 虽然他很想控制自己的视线, 但还是忍不住借观察屋里情况, 扫了地上的大家伙两眼。
  显然, 世子妃、蒋长史和简晓意是看不到这个大家伙的。
  相比于刘煜的先祖返魂, 这只“白虎”的体型稍小, 大概是由于主人饱受病痛折磨, 它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耷拉着大脑袋, 眼睛也闭上了,甚至有些瘦脱了相,猛兽的威武霸气大大打了折扣。
  晓年喜欢猫,看到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生出了几分怜悯,想想刘葵的经历, 不胜唏嘘。
  ——这一位明明出生在瑥亲王府, 是天潢贵胄, 但瑥亲王待刘葵, 恐怕还不如祖父待他万分之一好呢……
  待刘煜阻止躺在榻上的刘葵起身行礼,晓年和简晓意就被带到人前。
  蒋智替自家殿下向世子妃和刘葵介绍两位大夫:“这是殿下身边的两位简大夫,这次特意随殿下来为大公子诊脉,还请大公子莫要慌张, 将自己的病痛据实以告就好。”
  刘葵看了一眼简家的兄弟俩儿,心中感到万分复杂。
  因为诸多原因,他自幼就不怎么得祖父瑥亲王的重视,再加上身有隐疾,就更加不敢到祖父面前多表现了。
  叔叔刘炫一系的几个公子,虽没有魂魄,但各个文武双全,颇为张扬,把他这个嫡长孙比到尘埃中去了。
  外人皆道世子妃性格软弱,愚钝不堪,其实母亲王氏为他吃斋念佛二十年,可谓付出了一切。
  若是没有刘葵的病,王氏就算是再善良的人,在这王府里待久了,也可能被逼着做出反抗,不可避免会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但这二十年间,哪怕面对继王妃的百般刁难,世子妃也完全不敢反抗,生怕因此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情,却又报应在独子身上,只能自己委曲求全。
  瑥亲王世子郁郁寡欢而离世之后,刘葵和世子妃在瑥亲王府的日子过得更加艰辛。
  好在朝廷一向主持正统,祖父瑥亲王也不至于像对嫡子那般对长孙,再加上王家在北境尚算有一方势力,他们才能勉强撑到如今。
  但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继王妃和叔叔刘炫将他视作眼中钉,半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被苗氏这么一闹,人面疮的事情很快就要暴露。
  到时候不要说宗室、朝廷和瑥亲王府,就算是王家也未必愿意跟这等身患“恶疾”之人扯上关系,与将来的北境之主硬碰硬,到时候他一人落难不说,还要连累母亲和身边的人跟自己一同受苦。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面疮给他带来的痛苦已非常人所能忍受,哪怕没有朝廷这一次“探望”,他觉得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世子妃不像寻常妇人,在丈夫死去后还能够自请离去,一旦刘葵殒命,她的后半生都要在继王妃苗氏的阴影下度过,以刘葵对母亲的了解,害怕她不会独活。
  煜亲王的“凶名”,刘葵早有耳闻,但他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在他看来,煜亲王的封地在诸王封地之中其实是最安稳的。
  虽然封地一派祥和未必全是亲王的功劳,但刘葵有怀安三郡作为比较,觉得没有一个好的领主,是不可能出现那样一片宜居之地的。
  他的祖父没有做到的事情,刘炫更没有做到,但刘煜却做到了。
  向煜亲王“求救”,是刘葵所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身有如此可怖的恶疾,但他和母亲确实没有做过任何恶事,面对煜亲王,他没有任何好处可以允诺,只能求对方看在同为冀州皇族的份上,能够在他死后庇护他的母亲。
  心中已近绝望的时候,得到煜亲王的回复,刘葵又是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尤其是听闻对方立刻带了大夫来给他诊脉,更是激动不已。
  但是当他看到简家兄弟的时候,说自己心底没有一丝失望,那也是自欺欺人的。
  ——这两位大夫,看上去太年轻了,其中有一位甚至还是少年……他们真的能治好人面疮吗?
  仿佛看出了刘葵眼中的失望,但晓年并不觉得冒犯,毕竟这时候大家以年纪大小来判断大夫的能力,是人之常情,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医者的阅历和经验,确实跟年岁挂钩。
  由于堂兄不善言辞,晓年主动上前对刘葵道:“请大公子将患处与我们查看,并将自己的病情详述一遍,当然,若身边有人对大公子甚为了解,也可以代劳。”
  晓年对病人说话向来温和而稳重,再加上他本人长得秀美,令人见之可亲,让刘葵莫名感觉安定了许多。
  但想到晓年要看他患处,刘葵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和难堪。
  晓年知道得了人面疮,对于这时候的九州人来说必然是件极其折磨身心的事情,患者隐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下心防,立刻给他们看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