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年与他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只是头脑一热,突然着了魔。
  简晓令最喜欢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里面装的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知道轻易骗不过他,于是回应道:“其实不是突然的……”
  简晓令想起小时候,祖父过生辰,家里摆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他们小朋友给长辈拜寿之后就在院子里嬉戏。
  那时候兄长晓年还是个“白瓷娃娃”,每到这个时候,为防止他出意外,家里人都不会让他出房门。
  小孩子都是听大人说话,但童言无忌起来,却让人闻之揪心:“你哥哥被妖魔食了魂,现在变成了傻子!”
  晓令哪里听得这样的话,跟别人家的小孩争辩之后无果,打起架来,最后被父亲责罚,打了手板,还是祖父和母亲求情才救了他。
  那时候晓令溜到晓年的屋子里,盯着呆呆坐在床榻上,如瓷娃娃一样漂亮可爱,却对来者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无物的兄长默默发誓,将来一定要斩杀很多妖魔,为他哥哥报仇!
  这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了心田里,之后发芽生根,就再不由得人来控制……哪怕后来晓年好了,他也没忘记过幼年的执念。
  这些话,简晓令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对已经恢复神智的堂兄,也没有提过。
  晓年闻言,想起自己刚“清醒”那会儿,挡在他身前跟别人争辩着“晓年好了,他不是傻子”的小少年,心里顿时又甜又酸:“那妖魔可是随便可斩杀的?你这小身板,怕不是它们对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拍拍对方,却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弟弟身上早不是小时候那般软绵绵好捏了。
  捉住晓年的手,简晓令继续道出自己的心路:“起初是为了这个原因,后来其实也掺杂了别的原因。”
  他已经不记得伯伯是如何天赋卓绝了,只听到父亲对兄长的崇敬和旁人无尽的惋惜。
  父亲天资再平庸,但至少基础扎实,而且勤能补拙,所以成为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医馆里的大夫,没有堕了简家的名声。
  但他对医药毫无天赋,又志不在此,哪怕祖父一直对他们一视同仁,对晓令也是悉心教导,但得到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当晓年已经足以在京中名医义诊的时独当一面,晓令却还是连药材都认不清、炮制药材的方法都记不全,一提及各种脉象,更是头晕眼花。
  晓年留在简府那一小块药圃,若不是面积不大,而且有晓年留下的详嘱,恐怕他都照看不来。
  “我看不进医书,连爹的勤奋都做不到,到头来旁人依旧会把我的失败归咎于祖父偏心,那我只会更加自责……与其这样,不如随自己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将来我们都各有所成,无论谁提及祖父,都会觉得佩服和羡慕!”
  晓年看着对方熠熠生辉的眼眸,突然感叹:他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晓令啊,什么时候已经有这般成熟心态了。
  晓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在煜王府快速地“成长”起来,他也打心底希望简晓令能生活在祖辈和父辈的庇护之下保持天真烂漫,却没想到他也有自己的烦恼,藏了这么久,还藏得这么深。
  想到这里,他也看出了晓令孤立无援的现状:“你若下定决心,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能左右叔父和叔母的想法,所以,你打算如何说服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喵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小兔子:我才离开几个时辰,归什么归!
  大喵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个时辰,起码也有半年了吧。
  小兔子:……
  第46章 求愿
  事实证明,简晓令还是晓年熟悉的那个堂弟,他对说服自己的父母,根本没有把握,而且也没有计划,只能硬扛。
  看他破罐子破摔般躺下的晓年:“……”还以为这家伙长大了,都是错觉!
  “关于别人的议论,就先不提了,反正咱们也不靠别人眼光来活,但你不再学医一事,叔父恐怕难以接受,叔母与叔父向来意见一致,就算祖父站在你这边,恐怕也不好说。”
  晓年仔细回忆祖父态度,似乎并没有生晓令的气,还让他快过来陪晓令说话,可见心里是向着这个小孙子的。
  他想,以祖父的性格,既不会要求晓令必须学医,也必不会以父亲身份强压叔叔和叔母同意,是以在这件事上,晓年自己和祖父能出的力,委实有限。
  “父亲那边还能讲道理,母亲那边才是真的愁人,她自打知道我不愿继承父亲衣钵,而且还要从军,竟然就不跟我说话了!”
  “儿行母担忧,更何况是从军,你现在连个正经师傅都没有,就算考上了武秀才,到时候真上了战场,不要说叔母了,就我们都会担心得寝食难安。”
  因为强大的妖魔有智,在武力上已经十分强悍的它们能带领低阶的妖魔与州境的军队周旋。
  是以皇族虽然可以克制妖魔,但却需要大量武将随守边境,否则容易露出破绽和缺口,让妖魔进入州境。
  据晓年所知,冀州的武举也和科举一样,分为三轮大试,于武功主考骑射、步射和马枪等,文试还要副之策略,问兵法。
  过了第一试,中了武秀才,从军时就有官职,不至于当个小兵、全程靠腿来跑。
  然后就是武乡试,据说不比乡试容易,淘汰率极高,更勿论最后的武殿试,更是万中选一。
  晓年想到这里,拍拍他的肚子:“算了算了,我不站在你这边了,太可怕了。”
  简晓令见堂兄眼看着要变节,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别介啊,我已经想好了,我们隔壁不就住着一位受伤返京的岑校尉吗?父亲给他看过外伤,我们两家处得好,听天冬姐姐说,他还想把女儿嫁给我当媳妇呢!我若是去求他教我武艺,他应当是乐意的。”
  晓年没好气地泼他冷水:“然后就当女婿了?你就这样把自己给卖掉了啊。”
  简晓令闻言,沮丧地道:“也是啊……我小时候发过誓的,要娶媳妇就娶个比你美的,岑校尉人不错,就是长了个国字脸,若是闺女像他,那我岂不是哭了。”
  岑校尉统共只有两个小子,根本就没有女儿,原话是说“如果有女儿,就与简兄结通家之好”。
  晓年见他戏谑模样,就知道对方在调侃自己,捏他胳膊道:“议论别个姑娘家,你太过分了。”
  少年立刻哎哟哟求饶,不敢再提没出世的女孩子。
  晓年跟他闹了一番,没解决问题,愁得脑海里冒出个高大的身影来。
  ——若他是刘煜就好了,可以教给晓令武艺……再不济,也能请郑大人来教晓令……
  还没等他意识到自己有了烦恼,第一个想到的已经不是祖父,而是煜亲王的时候,晓年犹豫地开口道:“若你能劝得了叔父同意,我就去求煜亲王殿下,他麾下无数强兵,兴许能找一位来教你。”
  晓令眼睛亮了起来,连声问:“真的吗?你去求煜亲王,他会答应吗?你现在给他治魇症呢,他有求于你,肯定会答应的!”
  他开心了一阵,想起什么,摸摸晓年的头道:“你现在得煜亲王看重,是好事……当初还以为他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没想到到头来,还让祖父离了宫里。”
  琬嫔怀有身孕,宫里的形势难免变得复杂起来,原本因为皇长子而不得脱身的简老爷子能够提前出来,让简家人庆幸不已。
  简晓令皱起眉头:“就是不知道他干嘛还非要留着祖父,煜亲王又不是个孩子,找个对症的大夫不是更好?”
  晓年猜到了小虎崽是先祖返魂,就知道它们迟早是要化为人的,现在看来,刘煜非要跟皇帝要来祖父,说不定就是为将来做准备。
  找个身份不明的小方脉太医,当然不如知根底的人来得放心,更何况经过宫中那件事,祖父的命就在刘煜手上了,更保险。
  现在在外人眼里,简府与煜亲王府已经牢牢绑在一起,只要有刘煜在,晓年相信他的家人是安全的。
  “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叔父,大人的事情,操心个什么劲儿。”
  晓年这次是真的准备下床穿鞋:“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前院,看能不能先请叔父放你出去,今晚上要一起拜月,总不能让你开着窗子跟我们一起祭月吧。”
  晓令也穿上鞋,追着他到门口:“快去快去,我等你好消息!”
  最后,简行远果然看在老父和侄子的面子上,暂时把儿子放了出来,让他能够跟家人一起赏月。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没人会当它不存在,所以这个拜月节表面看着还是平顺地度过了,实则“波涛暗涌”,极不平静。
  ……
  就在简府众人过了一个不平静的拜月节时,煜亲王府,却一如往常的安静。
  王府的主人去宫中赴宴,与陛下一同赏月,然后回到府中,与往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当刘煜要回主院的时候,却在路口停下了脚步,往晚枫院的方向看去。
  蒋子谦回蒋府与家人团聚了,刘煜身边只有身世飘零、自幼跟随煜王的郑荣,他见自家殿下看的是晚枫院,并没有上前询问,只待刘煜自己做决定。
  ——那个院子里,现在可没有殿下想看到的人……去与不去,又有什么不同呢?
  但回答他的,是刘煜安静但坚定的脚步,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晚枫院的月门。
  简大夫讲究养生,每次晚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就会带小虎崽在院子里走动一下,凭他们的耳力,只要仔细去听,总能听到一些声音。
  郑荣有时候会陪着殿下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简大夫哄小公子的声音。
  这道月门不到亥时不会关起,但却好像有扇无形的门,将院内和院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里面是永远的欢声笑语,外面则是永远的寂静无声。
  但今日简大夫不在,所以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郑荣想,小公子们此刻应该正在屋里玩耍。
  刘煜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
  八月中旬的满月悬挂天际,皎洁的月光投在大地,仿若明灯一般,让原本有些漆黑的院外也敞亮了许多。
  这时候,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管着门锁的嬷嬷过来准备关门了。
  刘煜并没有离开,而是迈步走了进去,还好关门的老嬷嬷是主院过来的自己人,见着王爷也没有大惊小怪,反而能跟殿下说点事:“小公子晚膳吃得慢,看上去没什么胃口,现在在抱厦里,拂冬和敛秋都陪着呢。”
  她是除小林居的影卫之外极少知道小老虎身份的人,曾经也是暗卫营的成员,只是年纪大了,一直在主院休养,后来被刘煜请来晚枫院。
  刘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郑荣跟前辈行了礼,老嬷嬷回了礼,他们就往屋里走去。
  走进抱厦,果然见晚枫院的两个大丫鬟正搬了凳子坐在榻边守着,而两只小虎崽在榻上没精打采地啃玩具玩。
  拂冬和敛秋看王爷和郑大人进来了,赶紧起身行礼问安。
  抱厦里一侧是罗汉榻,一侧是椅子,刘煜看了看缩到罗汉榻一角的小崽子,径直坐到了另一边的椅子上,与它们拉开了距离。
  起初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你冷漠、我戒备地盯了对方半天,刘煜问了拂冬几句,大丫鬟一一作答。
  “晚膳是吃得慢了些,但好歹是吃完了……今日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傍晚的时候跑到后院的药庐附近转了会儿,没找着人就回来了……按照简大夫的吩咐,打算再过一刻就请小公子去歇息。”
  刘煜听了,并没有什么指示,他单纯是因为对小大夫的“承诺”,过来看看虎,等晓年回来,也好表示自己是尽了责任的。
  没有哥哥在场,小虎崽对“大家伙”还是有些警惕,它们抱在一起,蜷在罗汉榻的角落,不知道对方深夜过来是想做什么,身上软软的绒毛都炸起来了。
  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刘煜终于站起身来,吩咐一句“让它们去睡觉”,然后就直接离开了抱厦,往外面走去。
  郑荣跟着殿下走在回主院的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今年的拜月节,刘煜除了破天荒去看了小崽子一趟,与往年的行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往那院子里走了一圈,而且明明只看到了小老虎,但言语里谈到了某个人,就觉得心也跟着充盈了起来。
  ——当你知道,这个人只是暂时离开,总会回来的,就会觉得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下,也能千里共婵娟。
  至于因为他,有什么东西偷偷发生了改变,那都是潜移默化的,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大家晚安~
  —小剧场—
  大喵王:小崽子养着没太大用,都留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