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引之却假装没听到,伸手就将小叔的碗揽到自己面前,笑道:“不用劳烦了,有现成的。”
  “……”杜言疏脸白了白,平日里私下这样就罢了,可如今众目睽睽,总觉得莫名害臊。
  裴匀看在眼里,一双眼睛笑成了缝儿,侧脸对杜言明道:“师尊,你也吃不完罢?”
  杜言明朝他微微笑:“为师吃得完。”说罢果然一口闷下,将空碗端端正正放于桌上,斯斯文文的擦嘴。
  “……”
  众人热热闹闹吃罢元宵,意思意思,月上柳梢,这元宵节也算圆满了。
  杜引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小叔,杜言疏起先假装没察觉,末了,才云淡风轻道:“吃好了就去灯会瞧瞧罢。”
  得了小叔这句话,杜引之一张脸都要笑化了。
  ……
  月色清,灯火却浓,一条长街熙熙攘攘,绵延到夜色尽头。
  杜引之瞧这灯火璀璨的光景新鲜稀奇,将小叔护在身后挤进人群中,只为买两盏小动物形状的手提花灯。
  杜言疏看着青年欢喜的背影,无奈摇头叹道:“怎么长不大的。”
  片刻,引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两手背于身后,咧嘴笑道:“小叔你猜,我挑了什么形状的灯盏?”
  杜言疏本想嘲他一句幼稚,但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漫不经心道:“哦,什么形状?”
  杜引之像大孩子一般撒娇:“小叔不猜一下?”
  “恩,鱼?”杜言疏佯作一副勉强应付的样子,就当陪小孩子玩儿。幼时他害怕一切与鱼有关的事物,包括鱼形泥塑摆件、鱼形年糕以及有鱼形象的画,长大后好多了,只怕真鱼,这些倒是可以免疫。
  杜引之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小叔猜对了一半。”说着便将藏在身后的灯盏拿了出来,一盏鱼灯,一盏猫灯。琢磨了片刻,将猫灯给了小叔。
  引之平日怕猫,他是晓得的。
  杜言疏接过灯盏,微微挑眉道:“我是猫?”
  杜引之笑微微的摇头,神色有些莫测:“猫吃鱼。”
  杜言疏怔了怔,这句话他是彻底听不懂了,不知这小鱼儿又发什么疯犯什么傻:“我可不吃鱼。”
  你不吃鱼,鱼却愿意被你所吃,这对灯叫朝朝暮暮灯,乃寻常男女定情之物,杜引之没把这话挑明,只傻愣愣的笑。
  杜言疏有些愁闷,如此丰神俊朗的青年,在自己面前却总是傻兮兮的,太让人操心。
  愁归愁,杜言疏仍旧提着那盏灯不放,与引之一前一后走在街市上,不多时,引之的手上已拿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没什么用处,看着热闹欢喜。
  ……
  玩闹了半个时辰,忽见前方灯明如昼,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听旁人嚷嚷,才知晓是胭月楼的花魁姑娘设了灯谜,不少风流之士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花魁芳容。
  杜言疏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朝胭月楼处眺去,久久移不开,杜引之在一旁不乐意了,眉头微蹙道:“小叔?”
  瞧小叔仍神游天外,脸越发沉冷,也顺着小叔的视线望去,片刻,终于舒展了眉目,释然道:“洛灯女!”
  “没错,道行还不浅。”杜言疏心中感慨,如今魑魅魍魉都这般胆大了么,竟敢在观津城上元节兴风作浪吸人精魂,完全没把杜家庄放在眼里……
  洛灯女,能使烛火长明,光亮如昼,而烛火的燃料,则是人的精魂阳元,洛灯女容姿绝色,魅惑人心,靠燃灯的烟火修行续颜。
  两人轻轻巧巧在人群中穿梭,须臾便闪身进了胭月楼,楼内仍挤了满满当当的人,叔侄两不约而同地朝地上望去,一室烛火灼灼,这些人却没有影子。
  影子,自然是随着阳元一同被这烛火燃了,供洛灯女修行果腹之用。
  “没想到,奴家这生意刚开张,杜家两位好看的小哥哥就来光顾了。”
  这话说得娇俏软糯,就似一位少女在耳边低喃撒娇,挠人心痒。两人凝神细听,相视会意,翻身上了二楼雅间,果见一妙龄少女半倚半卧在软塌上,衣不蔽体酥胸半露,足以让寻常男子心神荡漾血脉喷张,杜言疏淡定的看着,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嫌弃,就似在看一只发情的母猫。
  杜言疏连剑都懒得拔,冷声道:“将那些人的魂儿吐出来,可饶你一命。”修行不易,杜家家训向来仁慈,即使是魑魅魍魉,若没真正伤人性命,罪不至死,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衣不蔽体的少女生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含秋波朝杜言疏一扫,又脉脉地向杜引之斜去:“两位哥哥好生俊俏,既然哥哥开口了,奴家自然会还的,只是良辰美景上元夜,哥哥别着急嘛,坐下陪奴家说说话罢?”
  洛灯女不傻,知晓自己不是他两任何一人的对手,自然不敢耍花样,只是这蛊惑男人的伎俩使惯了,瞧见风姿俊朗的两位公子,情不自禁就撩拨起来。这般说着,身子一侧,整个雪白丰腴的胸脯便尽数露了出来。
  “……”虽然没什么兴趣,可毕竟非礼勿视,杜言疏一双眼睛别了过去,忽闻一阵婉转的琴声,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缠缠绵绵扰人神思,听在杜言疏耳中,就如蚊子叫差不多。
  可一旁的杜引之就没这么轻松了,自魅琴声响后,他面上一阵病态的红,额角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洛灯女一边依杜言疏所言,从口中吐出魂烟,一边极尽媚态撩拨道:“奴家对二位公子一见倾心,望公子能允我一夜,共赴云雨极乐。”
  “姑娘莫自轻。” 杜言疏从容自若地答道,侧首望向身旁一语不发的引之,看他神色异常,有些担心,洛灯女虽远不是他两的对手,但她的魅音有摄魂蚀骨之效,杜引之毕竟年纪小,一时被迷惑也可以理解……
  “引之,凝神,清净决。”杜言疏出言提醒。
  杜引之勉强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沉迷于洛灯女的美色魅音,而是这魔音灌耳如一把钥匙,开启了身体里某个秘境的大门,一种异样的蠢蠢欲动,从骨血深处蔓延激涌而出,不受控制,扰乱心神,内息翻江倒海。
  但他决不能让小叔觉察到自己的异样——
  “咦,这两位哥哥,可是有魂契相连?”洛灯女将刚吸食的魂元吐干净,从杜引之的灵息波动中觉察到双方魂契的连接,似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笑得饶有兴味继续道:“万没想到,杜家三公子,竟然会对自己的侄儿留了一手。”
  杜言疏面色一冷,缔结魂契向来为人不齿,是最残酷、下三滥的操纵人的手段,如若传出去,自己不但与人缔结魂契,对方还是自己侄儿,杜言疏将被千夫所指,在整个修真界身败名裂也算轻的。
  洛灯女看出了他的顾虑:“杜郎君放心,此事奴家必定为你守口如瓶,谁让奴家倾心于——啊——”
  她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就重重地弹了出去撞在床柱上,顷刻,整个床榻轰然倒塌。
  “仙君饶——”
  无妄出鞘,凌冽的剑意呼啸而至,洛灯女一句‘饶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无妄剑在胸口处开了个口子,死死的钉在墙上,衣衫尽褪,满是血污的莹白肉体抽搐了片刻,再不动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杜言疏未完全回过神来,杜引之又催动灵力,灼灼火焰凝于指尖,幽冥的光线弥漫了一室——
  散魂决!
  被施以散魂决之人,神魂散尽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
  “引之,她罪不至此!”不归剑应声出鞘,朝散魂火直逼而去,打算阻止对方的散魂之举,可不归的剑刃刚触及杜引之的灵火,便轻轻巧巧地被弹了回来,不堪一击——!
  红色的火焰灼灼燃烧,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芬芳,是魂核燃尽化作灰烬的气息。
  “引之,过分了——!”杜言疏再也无法维持淡定,朝杜引之斥责道。
  幽微的火光中杜引之侧过脸,天青的眸子闪过一抹阴冷的杀意,杜言疏怔了怔,身子猛地一颤……
  这目光,无数次出现在梦魇里,他再熟悉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小鱼儿要和我间接接吻好可爱
  小叔:小鱼儿给我定情信物好可爱
  小叔:我看妹子小鱼儿吃醋了好可爱
  小叔:小鱼儿好可爱但我偏偏不说
  小叔:雾草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小鱼儿画风突变好可怕哭唧唧
  (╯°Д°)╯︵┴┴
  ……
  下一章小鱼儿又爬小叔床上去啦~
  不过……今天眼睛发炎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更
  不能的话我会在评论区请假,我尽量更→_→
  卡在这里确实不大好(╥w╥`)
  日常表白大天使~乖乖做眼保健操哭唧唧
  ☆、端倪
  天青的眸子泛着幽幽冷光,四目相对,杜言疏如坠冰窖。
  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引之,而是前世那个将人间变成地狱的魔头宋珂。
  “引之你……”虽然内心不可抑止地感到恐惧,杜言疏仍注意到对方面色苍白,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一副隐忍痛苦的形容。
  到底怎么回事?泣血蛊毒已清除干净,绝无复发的可能,且他眸色透彻,没有一丝蛊毒的浊气,有的只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洛灯女已神魂散尽,满屋的烛火瞬间熄灭,杜引之掌中那簇噬魂的幽火光线渐弱,片刻也隐了去,一室寂寂的黑暗,西面窗户没扣紧,有冷风灌入屋中,燃烧魂核的芬芳被风吹散了,只偶尔有一阵一阵的血腥味弥漫而来。
  月上中天,苍白的月光从窗纸漏进屋中,正好落在洛灯女血淋淋的尸身上,因神魂俱散,原本丰腴的肉体立刻干瘪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这具莹白的肉身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无妄入鞘,杜引之愣了愣,眼中的杀意一分分褪去,冰雪消融的眼眸再次恢复清凉明澈,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瞧着一片狼藉的血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小叔,我……我错了。”
  他向前走一步,杜言疏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看到小叔面上掩饰不住的恐惧,杜引之心头微沉,再不敢靠近小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才的一切历历在目,无妄刺破皮肉的触感,散魂火燃烧的灼热,一寸一寸的刻在记忆里,可总觉得隔了一层窗户纸,回想起来,只有画面,没有情感,就似看着另一个自己。
  杜言疏定了定神,退后两步捡起被引之打飞的不归剑,后知后觉感到喉头一阵腥甜,方才事出紧急想要阻止对方,一时没留意被震伤了内府,憋着一口血生生往肚子里咽。
  “你一时不小心,被洛灯女的魅琴扰了心神。”不归入鞘,杜言疏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
  杜引之一脸的无措,就似做错事的大孩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
  “纸灯坏了,趁夜市没收摊,再买一对罢。”说着便转身走下了楼。
  杜引之愣了愣,才发现先前一直被自己珍惜护着的纸灯,已经碎成了纸片。
  “走罢”
  杜引之仿若大梦初醒,身体一颤,终于迈开脚步跟在小叔身后。
  ……
  杜言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忐忑不宁,他虽知晓引之是被魅琴扰乱心神错下毒手,却忘不了那一瞬间他眼里冰冷的杀意。
  街市依旧熙熙攘攘灯明如昼,杜言疏吩咐灵奴善后妥当,才撤下了结界,今夜之事,决不能被旁人知晓,免生了枝节。
  此番引之再没有紧跟在小叔身后,而是垂着头与他保持三步之遥的距离,再不似来时言笑晏晏,拧着眉抿着嘴一派苦大仇深的隐忍。
  “引之——”杜言疏脚步顿了顿,实在受不了这局促的氛围:“此事别再想了,一时失手而已。”
  杜引之也停了下来,没敢上前与小叔缩短距离:“侄儿明白。”
  他心里清楚,方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并非完全因为魅琴。
  最后,纸灯没买成,来时嚷着要排队的糖人也没吃上,彼此默默无言回了杜家庄,看裴匀兄长还没睡,便说了两句话,无非是上元灯会的热闹云云,裴匀本想再调笑几句,看叔侄二人神色不对,不敢造次,喝了杯茶各自回屋歇息了
  杜言疏回屋洗漱罢,躺在床上眉头便拧成一团,伤势比他想象的要重,内息紊乱灵力凝滞,方才为了遮掩伤情,又消耗了些许灵力,此时四下无人夜色寂静,万蚁噬咬般密密麻麻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虽不至于无法忍耐,却也无法安眠。
  再难受他也得忍着,不能让旁人瞧出端倪,先前引之做个噩梦,都能抱着自己哭了一夜,还是一丝*不挂坦诚相待的姿态……要是让他知道伤了自己,岂不是要哭得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