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三哥哥回来了?”两人还未至静室,就听到一声笑嘻嘻的招呼,杜言疏脚步顿了顿,面上的焦急之色倒是淡了几分。
  就凭裴匀还能做出如此耍无赖的调调,兄长应该真无大碍了。
  轻叩门扉,等得兄长一声心平气和的请进,叔侄两才推门进了屋。前脚刚踏入门槛,杜言疏便愣住了,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瓷白的脸泛起一阵红晕,目光闪烁,不自然地移向一旁。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眼前这画面让他无处下眼,全身缠满绷带的裴匀,正枕在兄长腿上,勉强抬起脖子瞧向他两;兄长则端着一碗药,舀着一勺黑乎乎的药汁正轻轻吹凉,一看就晓得,此刻正在给腿上这人喂药。
  杜引之倒是从容不迫,笑得恭敬又不失风仪,微微颔首示礼:“二叔,裴公子。”
  杜言疏勉强定了定神,唤了声兄长,目光依旧垂着,此刻的心情就似撞到别人洗澡,又羞又窘迫,恨不能飞天遁地藏了身形。
  “言疏,引之,你们回得倒是比我预想的早,姨母那边可还好?”杜言明依旧摆出和气的笑容,声音极柔和。
  “姨母那边一切都好,兄长放心,只此番……事出紧急,没能与她老人家好好道别。”
  杜言明了然的点点头,抬了抬下巴:“先坐下歇息罢。”他自然晓得两人一路御剑而归,消耗了不少灵力。
  两人依言坐下,杜言疏倒是不怎么累,他们从客栈出发后,引之就半撒娇半强迫把小叔带到无妄剑上,口中振振有词道:“我与小叔同乘一剑,可以省了一人的灵力,何乐而不为呢。”
  杜言疏觉得有理的同时又有些无奈,琢磨了一番,觉着也是个省力的法子,道:“那也成,我们轮着来。” 遂领了侄儿的心意,盘算得好好的,可杜引之再没给他御剑的机会,几乎是将他锁在怀里不让动。
  “小叔别乱动,仔细掉下去~”这话说得全无道理,纯粹是撒娇。
  杜言疏气得再不想言语,就被这小侄儿一路从频州抱回了观州……
  “你们这一趟辛苦了。”杜言明的话将杜言疏的神儿拉了回来,他一抬眼,就瞧见裴匀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一副催促对方赶紧喂药的神情,杜言明会意,云淡风轻的舀了一勺汤药,仔仔细细往他嘴里送……
  杜言疏再次别开眼,十分不巧,又撞上杜引之的视线,对方天青的眸子倏忽闪过一丝波澜,他愣了愣,又不自在地移了目光……
  莫名其妙,往哪儿看都似非礼勿视……只能埋头喝茶……
  躺在杜言明腿上的裴匀伸了脖子,嬉皮笑脸道:“三哥哥莫见怪,我手上缠着绷带,不方便喝药,所以才缠着师尊给我喂药。”
  杜言疏佯作淡然的点点头:“此番兄长身处险境,多谢裴公子舍命相救。”他虽不忍直视裴匀吃兄长豆腐的模样,却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对方。
  裴匀咧嘴一笑:“用我这条命换师尊的命,那真是有赚不赔的,划算得很。”
  “……”
  “择思,休得胡说。”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却是温和的。
  “师尊,徒儿说得哪里不对么?”裴匀嘴上无赖装傻,实则就想讨杜言明一顿打,他知道现下自己有伤在身,师尊自然不会真下重手,顶多轻拍他的脑门抽他的屁股,这种柔和的责罚,多多少少有些打情骂俏的情调,让他十分满足受用。
  谁知杜言明偏不遂他的意,嘴唇动了动,只无奈的摇了摇头:“为师说不过你。”
  杜言疏自觉双颊火辣,默默的埋头喝茶,不经意间瞧了眼杜引之,看他一副魂游天外的若有所思,真担心他与这裴匀学坏了。
  杜言明与两人说了些家常,无非是戚月宫的情形,姨母的情况,一旦杜言疏提及受伤之事,他就轻描淡写绕过去。
  杜言疏实在忍不了与他绕圈子,正色道:“兄长,你先前受了伤,让我再给你探探灵脉罢?”
  杜言明淡淡摇头道:“你一路上御剑耗费灵力过多,先歇息一日,我已无大碍。”
  杜言疏面目凝肃道:“我与引之御剑赶回来,就是因为担心兄长伤情,此番若不亲自诊断一番,必然歇不安心。” 言下之意,兄长若不让我亲自诊诊你的灵脉,我们耗费这许多灵力御剑赶回来了,都是徒劳了。
  从未听过弟弟对自己说这重话,杜言明怔了怔,旋即不轻不重道:“好罢,那就有劳了。”
  杜引之道:“二叔,还是我来罢。”
  未等兄长回应,杜言疏便与引之道:“你带裴公子退下,我单独为兄长诊脉便可。”声音是不容置疑的沉冷。
  杜引之只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不再坚持,默默应了,面上无波无澜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倒是裴匀嚷嚷了起来:“三哥哥,你让引之带我出去的意思是……啊……喂……引之你要抱我出去么……你真要抱我?!”
  “裴公子,委屈了。”杜引之一躬身,便将裴匀轻轻巧巧地从二叔的腿上提了起来。
  “……师尊,有人吃你徒儿豆腐了!”裴匀挣扎着嚷嚷,自然无人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师尊……!”他险些将‘我只想睡在你大腿上’这话喊出来了。
  “……”杜言疏冷着眼看着这一切,只眉尖动了动。
  “择思,别喧哗。”杜言明心平气和道。
  杜言明都这般说了,裴匀只得乖乖住了嘴,生无可恋地任杜引之提了出去。
  见屋内只剩他与弟弟两人,杜言明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明显多了几分倦色,杜言疏瞧在眼里,关切道:“兄长,你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杜言明笑笑着摇头:“我已把杜家的脸丢尽了,还有什么资格说勉强。”
  杜言疏眉头微蹙,旋即淡然一笑:“那些虚名,有什么好在意的。”说着起身走到榻边,坐于兄长身侧,伸出手:“劳烦兄长,将手借我一用。”
  杜言明知他弟弟的性子,遂很配合的将手腕伸了过去搭在对方掌上,面上依旧是笑笑的:“切脉这本事,你何时会了?”
  “虽只略懂皮毛,却也能诊得出灵脉是否完好。”说话间,他抬起细长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兄长。
  杜言明的神情微微一滞,片刻又释然了:“那就有劳了。”
  杜言疏凝神敛气,将灵力一丝丝的灌注于对方的神魂灵脉,细细探查,面色却越发凝重,半晌,才缓缓睁开眼,蹙眉道:“兄长,这……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探得,兄长的灵脉已千疮百孔,没成废人已经是个奇迹,别说顺畅无阻地运作灵力了,且灵息凝滞已久,不似新伤。
  难怪,许久没看到兄长佩剑,他如今的灵力怕是再也催动不了玄阳剑,可上一世,临到兄长离去,他始终没察觉到这一点……
  杜言明微垂着眼,语气清淡似在说极家常的事:“许久了,终究瞒不过你。”
  不仅是他这弟弟,恐怕天下之人如今都在猜测,杜家家主缘何会如此不堪,不知已揣测出多少种因由了。
  “许久,是十二年前么?”杜言疏冷着声,面上依旧八风不动。
  杜言明沉吟片刻,坦然道:“是”
  “林大哥当年——”
  “阿尧已救了我的命,还要求他护住我这一身修为不成?!”杜言明截了他的话,神色终于变了,眸色晦暗。
  “当年崇陵究竟发生了什么?”杜言疏逼问道,手心已是一层薄汗。
  “言疏,我不想说,别问了。”杜言明面色阴沉得骇人。
  “兄长为何连我都不愿说?”杜言疏质问,清冷的声音几乎是从齿关挤出来的。
  杜言明嘴角抽了抽,不语。
  沉吟片刻,杜言疏终于放缓了声音:“是否……与引之有关。”
  杜言明顿了顿,沉声道:“是”
  又是一片沉默,静得能听到风刮过回廊的声音,半晌,杜言疏语调平稳:“兄长,你现在不宜动用灵力,不要再招魂了。”
  晦暗的眸子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没用的。”杜言疏冷下心来,声音极轻,却如一把刀子扎进杜言明的胸口,在他心上开了个口子,风一吹过,透心的凉,身子猛然一颤。
  这话说完,杜言疏也知说重了,十分后悔,却硬是张不开嘴道歉,他将灵力灌于掌中,双手搭在兄长的后背,为他调理此次受损的灵息,虽作用不大,至少也能让他少受些苦。
  待兄长灵息稍微顺了些,他才稍稍放心收敛灵力,末了,将段前辈赠与的眠蝉交与兄长:“比起招魂,这个,或许有用些……”
  杜言明小心翼翼地握住眠蝉,仍旧不言语。
  片刻,杜言疏舔了舔嘴唇:“兄长,方才我胡言乱语,对不住。”他晓得,自己在兄长的心口上捅了一刀,林尧,崇陵,都是禁忌的名字。
  杜言明面色稍缓,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些平日柔和的语气:“言疏,如今为兄身边,只剩你一人了。”
  “兄长放心。”这句话里的含义,彼此明白。
  ……
  杜言疏走出房门,行至游廊尽头,看到负手立于寒风中等候的引之,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
  “小叔,二叔怎样了?”杜引之关切道。
  “无妨,休养一阵便好。”杜言疏云淡风轻答道,兄长灵脉有损一事,自然只能他一人知晓。
  杜引之点点头:“以后侄儿会保护好二叔。“顿了顿,强调道:“还有小叔。”
  闻言,杜言疏脚步一顿,侧脸望向一脸坦荡诚恳的青年:“好,我信你。”
  杜引之笑了,小小的虎牙露出来,让他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当晚,南边信灵来访,柏旭已抵达崇陵。
  作者有话要说:  裴匀:引之小哥哥你真要抱我?
  引之:呵~小叔的指示~攻君间的拥抱(^_^メ)
  杜言明:相亲相爱一家人,真好
  小叔:邪教ヽ(ー_ー )ノ
  ……
  惊喜不惊喜,刺鸡不刺鸡(~ ̄▽ ̄~)
  不捉鸡剧情慢慢展开啦
  鞠躬感谢猫豆儿的营养液投喂~\(☆o☆)/
  日常表白大天使们~蹭蹭
  ☆、灯会
  崇陵之事,因年代久远,当年相关之人除了杜言明,也都魂魄消散的消散,投胎的早投胎去了,只隐约寻到一缕宋斯如残存的神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越是如此,杜言疏心中越忐忑不安,加之与兄长那翻谈话,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他忖度了两日,去信嘱咐柏旭只要确认残存的灵息是否真属于宋斯如,一旦查证,即刻返回观津城,不要再往深里挖。
  事情要往利索了办,日子要往糊涂了过,事到如今,真正认清了‘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对引之要更愧疚一些罢了。
  而兄长,始终是他的兄长,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如他所愿,此事,翻篇了。
  休养了几日,又将心事搁置,杜言疏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而杜引之则明显春风满面,毕竟上元节就要到了,小叔说过,要带他逛灯会的。
  裴匀以养伤为由,一直赖在杜家庄不走,杜言疏知他虽然一身纨绔气质,却也能逗得兄长片刻欢喜,遂再不多言。
  天色近晚,院子里支了一张梨花木桌,四个人围坐,十七八样小菜,众人在裴匀聒噪的说笑声中,细嚼慢咽用罢上元宴。下人又端来四碗桂花赤豆元宵,桂花糖放多了,有些齁,杜言疏吃了小半碗再吃不下,杜引之倒是三两口吃光自己碗里的,又看着小叔吃剩的。
  “小叔不吃了?”
  “嗯,有些腻。”说罢,杜言疏回过味儿来,知引之想把自己吃剩的也包揽了,却顾虑在众人面前如此不合礼数,遂道:“让下人再给你拿一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