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现在杜家庄上上下下冷清得很,徒儿陪您过年罢?”
“你有那份闲心思,多用在修行之事上罢。”杜言明无奈一笑,虽然觉着裴匀聒噪,心中那一点离愁别恨却也被他噪没了,倒真是轻松了许多。
裴匀瞧师尊神色缓和,终于住了嘴,心满意足地继续摇扇子。
……
裴匀还真是猜错了,杜言疏一直安安静静入定补觉无人打扰,舒服惬意。
临近年关,各人归乡筹备年货,临街店铺都关了门,直到天黑透了,三人好不容易寻了间仍营业的客栈投宿,彼此才说上启程以来第一句话……
“这家客栈,怕是有些不干净。”三人从马车上下来,杜言疏微眯着眼,倒是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
不干净,指的自然是魑魅魍魉,算它们幸运,今儿撞对了人。稍稍用灵识一查,便可探知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冤魂,狠有余,厉不足,愁绪怨气郁结无法往生,调服净化了便可。
杜言疏淡声道:“引之,你去处理罢。”
杜引之端端正正地应了声是,便先一步进入客栈净化患鬼,这种程度的鬼怪,凭他如今之力,连所佩无妄剑都不需出鞘,勾勾手指的事儿。
柏旭将马车上所有物件都加了灵锁,一切料理妥当后,看杜引之还未出来,迟疑片刻对杜言疏道:“属下去助小少爷一臂之力罢?”
杜言疏淡然一笑摇头:“这种程度他自己处理就好,无需我们操心。”他虽未真正见识过引之全力应战的状态,也鲜少与他一道儿修行游历,平日里只稍作点拨指导,但从灵力上隐隐察觉,如今的杜引之,修为恐怕早已在他之上……
若不是深知小鱼儿这一世品性端正纯良,又对自己百依百顺,还有魂契作为最后一道屏障,杜言疏定会惶惶不安。
柏旭闻言便不再言语,静立于杜言疏身侧。恰巧一阵风卷着雪絮吹来,扬起了杜言疏的衣摆,柔软的布料不经意间擦过柏旭的手背,一阵灼热的酥麻感从手背直窜到他心里。
淡淡的冷香弥漫而来,他甚至想再靠近一些,幻想着对方的发丝擦过自己的脸又是种怎样的滋味,想归想,却不敢逾越,全力收敛面上的表情,只喉结动了动。
“柏旭,平日里不要太过勉强,修行之事,随性些好,我让你探查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借着月色,杜言疏瞧柏旭的面容清癯,眼下乌青隐现,身形也比前两年消瘦了许多,担心他平日太过奔波辛劳,遂温言关心。
这三年来柏旭亲自四处奔走,又暗中有亲信灵奴探查,却寻不到一丝半点当年宋斯如死因的情报,当真蹊跷……
正当柏旭心猿意马,杜言疏百思不解之时,杜引之一脸轻松地从客栈中走了出来:“小叔,患鬼已净化完毕,房间也让店家去收拾了,稍等一会儿便可入住。”
杜言疏淡淡地点点头:“有劳了。”心中却十分满意,引之这孩子办事越来越周到了。
杜引之听得出小叔语气中的赞许之意,心中早笑开了花,却碍于有柏旭在只温文一笑:“这是侄儿应该做的。”余光瞧见柏旭与小叔紧挨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垂下眼,敛了目光。
三人进了客栈,杜言疏瞧店里的掌柜小二皆面色青白一脸鬼气,常年在冤魂不散的场所待着,身上的阳气损耗严重,若非今日赶巧碰上他们,怕是阳寿耗尽命不久矣。
杜引之自然晓得小叔的心思:“我已将归阳丹分与店里的人,小叔放心。”说着一转头,两片薄唇扬起,露出小小的虎牙。
杜言疏此刻很想抬手摸一把他的脑袋以示满意,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过他舔唇的小动作,却没逃过另外两人的眼。
各人安顿妥当,杜言疏喝了几口店家送来的茶,寡淡无味权当解渴,也没胃口,调息片刻便躺下睡了,兴许是舟车劳顿,双眼一合便入黑甜,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杜言疏躺在床上还没清醒透,便有人轻声叩门。
以为是引之又自作主张伺候早饭来了,也不急着整理洗漱,只淡淡的应了声请进。
只没想到,来人竟是柏旭。
作者有话要说: 引之:我这么周到乖巧,小叔快表扬我*^_^*
小叔:……表扬你
引之:小叔快夸夸我
小叔:……夸夸你
引之:小叔快来爱我
小叔:……爱你
小叔:???好像有哪里不对???
……
撒糖撒糖~修罗场也是撒糖嘛~
诶其实我挺喜欢裴小公子的,虽然聒噪了些噗(°ー°〃)
日常表白你萌~希望甜甜的糖能暖到你萌~~
扑过去蹭e==(づ′▽`)づ
☆、戚月宫
“三爷,属下给您准备了早饭。”依旧是一袭轻薄墨色衣衫,端着一张冷峻严肃的面孔,手中拎着五六包隐隐浸出油渍的纸袋,实在有些违和。
柏旭其人,比起端茶送水伺候人,舞刀弄剑捉妖拿怪的画风显然更适合他。
杜言疏怔了怔,觉察到自己躺着太不成样子,忙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又意识到如今自己一副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形象,更不成样子,躺也不是下床也不是,面上臊得一片红。
柏旭一双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深若寒潭:“属下是否来得不是时候?”说话间已垂下眼眸,他自然瞧得出杜言疏的不自在,却假意不知。
杜言疏定了定神:“无妨,你坐着稍等片刻,待我洗漱完一道儿吃罢。”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杜言疏尽量平缓了语气,佯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其实他与柏旭间本不该如此生分,为了加深彼此羁绊,伺候主子起居甚至暖床也是侍见职责的一部分,只因杜言疏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过近,柏旭知他性子,担心扰其清净,及冠后便主动提出搬离归荑园。
说实话,柏旭离开随室后,杜言疏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这人自小与他一道儿长大,是除了兄长外最亲近之人,他一离去,偌大的归荑园空落落的。依杜言疏的性子,他绝无可能主动挽留,柏旭提出,他便应了,清冷着脸,都不带犹豫的,更显淡漠无情。
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况且隔了一世,回忆起来更觉模糊渺茫,不提也罢。
与其瞎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的杜言疏只在心里嘀咕,引之那小子跑哪去了,一大早没来烦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柏旭坦坦荡荡地进了屋,将烧饼包子油条烧麦等食物一一从纸袋取出,摆弄妥当,摸了张凳子了下来,慢条斯理为三爷沏茶。
他坐的方位,正好能将三爷的一举一动瞧在眼里,白皙的手指有条不紊,将衣物一件件披上,抚平褶皱,端端正正。细长的眼眸里隐着尚未褪去的睡意,倒有些水光涟涟的意味;瓷白的脸上压了枕巾的红印,淡淡的引人遐想;兴许刚起床气血上涌,两片嘴唇也比平日里红润些;垂下的发丝被一点点拢起,柏旭发现,比起前几日,杜言疏的少年白要少了许多,估计是被人新拔掉了。
能替三爷挑白发之人,除了那位小少爷还能有谁呢?
思及至此,柏旭觉得心痒痒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涩涩的酸意。不知不觉间,他的一双眼睛已经移不开杜言疏,克制又隐秘——
而天未亮就起床,为了买早点从邻镇御剑而归的杜引之停在客房外,瞧小叔房门虚掩,有些疑惑,推门而入,瞧见柏旭用一种说不去道不明的眼神看自己小叔,顿时心中一团无名火,却又压着不敢发作:“小叔,我给你带早饭来了。”
柏旭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朝他颔首示礼:“少爷早。”
杜引之稳稳当当一笑:“柏旭哥,久源镇的蟹黄包很是地道,你也尝尝罢。”
柏旭竟也难得笑笑:“好,属下今日有口福了。”
只杜言疏尚未觉察到空气中的肃杀之意,疑惑着回头问杜引之道:“久源镇离此地有三十多里路程,你怎么——”话未说完他便明白过来,这混小子,一大早竟御剑飞去买早饭!
杜引之笑:“侄儿曾去久源镇降地狼,吃过一次当地的蟹黄包,觉得滋味十分好,昨天夜里嘴馋了,便想着横竖也不远,御剑来回不过大半个时辰,今儿一大早便去买了。”
“……”杜言疏无语。
“小叔你洗漱完赶紧来尝尝,凉了味道就差了。”
杜言疏哭笑不得,摇头道:“你今后可别养成裴匀那副纨绔德性才好。”
杜引之坦荡荡一笑:“侄儿不敢,若是哪天一不小心真纨绔了,小叔打我一顿便是。”
“……”杜言疏气结,睡了一觉,引之的脸皮倒是比昨天厚多了,也是捉摸不透。
柏旭将两人的一颦一笑瞧在眼里,照旧默默不语。
于是,这顿早饭,就变成三人围坐在杜言疏房里吃,热闹又局促,只有杜言疏一人怡然自得,什么也没觉察到。
吃罢饭退了房,三人继续上路,山一程水一程,重复着早饭永远买多的日常,八日后抵达浣青城。
……
戚月宫建在浣青湖心一处避世的岛屿上,必须渡船而至。
三人抵达浣青湖畔时天色近晚,时值寒冬腊月,湖面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早无船只停泊歇脚,四下空阔无人寂寂一片。
于寻常人而言,冬日湖面结冰相当于封了路,对能御剑而行的修士并无大碍,可……
杜言疏回头望了眼马车上那一堆仙器灵石,暗暗头疼……
总不能扛着这几百斤的物件在天上飞罢……
正当他扶额之际,杜引之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马车上大大小小的包裹卸了下来:“小叔,这些我扛着就好。”
“……太勉强了……”杜言疏设想了番无妄剑上堆满货物凌空而起的画面,总觉着太不优雅……
“无妨,一趟不成飞两趟。”
“三爷,属下也可以捎带些。”
“……”
“不用了——”杜言疏遥遥一望,茫茫雾霭中有一艘船朝他们缓缓驶来,破冰而行。
船上立着两人,红色斗篷在白茫茫的冰湖中十分显眼,驶近了瞧,是两名女弟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戚月宫的女弟子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足以让寻常男子心旌荡漾。
可惜,在场三人皆不能归为寻常男子……
船泊在岸边,两名女弟子下船款款走来,杜言疏发觉,引之似一直盯着其中一位稍高挑的姑娘瞧,眼睛都发直了!
心中顿时一阵莫名烦躁,这小子也太经不起诱惑了罢,都还没进戚月宫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正在杜言疏胡思乱想之际,两位姑娘已经行至跟前,朝他礼了礼,杜言疏也颔首回礼。
那位高挑些的‘姑娘’仰起脸朝他潋潋一笑,细长的眼眸弯了弯:“久闻言疏表哥大名,今儿终于见着了。”
在场的三人全然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这‘姑娘’容貌有多惊艳,也不是因他唤杜言疏一声表哥,而是,他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是了,杜言疏终于想起,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娘亲说过,他有一个表弟,与姨母姓戚,单名一个桑字。只没想到姨母喜欢女孩子竟到这地步,连自己亲儿子都养成了一副姑娘家家的样子。
另一位红衣女修士,则是戚桑的师姐戚蓉,巧笑倩兮,温柔可人,兴许是初见三名陌生男子,面色微红不常言语。
彼此寒暄了一番,上了船。杜言疏接受了女装表弟的设定,也不觉着有什么违和,态度是一贯的疏淡自然;杜引之方才忍不住盯着这位表叔瞧,是隐约觉得他与小叔容貌有四五分相似,如今真相大白,寻思着横竖旁人怎样都比不上他小叔,心中宽慰满足;柏旭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瞧不出个什么情绪……
这船加持了咒符,在冰面上行驶平稳顺畅,速度颇快。夜风急急,呜呜有声,杜言疏立于船头,下意识将手拢进袖子里,杜引之瞧小叔耳朵冻得通红,很是心疼,恨不能为他捂住取暖,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逾越,只取了狐裘抱在怀里捂暖了,才走到小叔身后为他披上。
感受到背后的温存,杜言疏猝不及防身子一僵,也不方便说什么,安然披着,十分受用。
一旁的戚桑笑道:“侄儿如此孝顺懂事,表哥有福气了。”
杜言疏嘴角动了动,刚想挤出个谦虚的笑,戚桑又笑说道:“近来浣青城鬼怪猖獗,伤人事件频发,娘亲打算让引之在戚月宫住上一年半载,帮着捉妖除怪,表哥可愿意将侄儿借出?”
杜言疏挤到一半的笑僵在脸上,定了定神,将笑未笑道:“这事儿得引之自己做决定,我不干涉。”说着抬起细长的眼,冷冷地瞧向一旁面色铁青的杜引之。
场面顿时有些局促——
众人都未曾留意一旁默默不语的戚蓉,此刻一张小脸埋得低低的,生怕别人瞧出她羞得满面通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