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着女神的石雕吗?”
  走到空中花园的入口,瓦伦丁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古巴比伦确实有一扇女神门,”克里斯钦点点头,迈进了花园,“没有人知道上面雕刻的到底是哪位女神,当然,也有人说上面雕刻的并不是什么女神,而是巴比伦王的宠妃,空中花园就是为了她所打造。”
  瓦伦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差点撞上克里斯钦的后脑勺。
  “怎么了?”他搭上了瘟疫医生的肩膀。
  “你看前面……”
  瓦伦丁闻言抬头,就看到整个空中花园完全变了模样,被埃梅特弄出来的参天大树和战斗痕迹统统消失不见,整个花园恢复了一开始的井井有条,而在百花之中,一个长发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在荡秋千。
  第80章 征服世界的第八十步
  这是一个光凭背影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她的银色长发闪耀着水波般的光泽,流淌在纤细的肩头,从背后能看到她纤细的腰肢和白晰的肌肤。
  “喂,瓦伦丁,”克里斯钦看着荡秋千的女人,声音有些发紧,“空中花园里,本来就有秋千吗?”
  “没有。”瓦伦丁肯定的回答,他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自信,顺着大树进入船舱时,他曾仔细观察过这个巨大的花园,别说秋千这么醒目的目标,就连花园里种了几棵树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就好,”瘟疫医生点点头,“我也记得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瓦伦丁在面具眼楮部位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里是遮挡不住的凝重,黑色的魔法阵露出了浅浅的纹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与往常无异了。
  他们已经踏入了蛛后的领域,只有沉着冷静才能将赢面最大化。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再向前呢?”
  看到二人没有继续动作,荡秋千的女子轻笑出声,她的声音轻柔,魅惑中透出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我喜欢年轻的客人,特别是英俊的男孩子,再过来一些吧。”
  依言向前走了几步,瓦伦丁垂下了眼帘,他总感觉女人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却没有丝毫的印象,这让他的内心不可抑制的滋生了几分焦躁。
  “日安。”
  克里斯钦率先打破对疑似“蛛后”的女人打了个招呼,只是与他往日对女性的彬彬有礼相比,这一次就显得格外简单粗暴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别绕圈子浪费时间了,想必您就是……蛛后吧?”
  “哈哈,真是个急性子呢,”女人停下了荡秋千的动作,“催促可不是绅士的做派呀。”
  “……大概因为您跟我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吧。”克里斯钦嗓音干涩。
  大相径庭?
  瓦伦丁略带诧异的瞥了挚友一眼,在传说里和雕像里,蛛后一直是以美丽女子的形象出现,与眼前的样子正吻合,既然如此,克里斯钦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哦?”
  女子的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带着一个个小勾子,让人忍不住心里发痒,她从秋千上站了起来,随着微微扬起的裙摆,整个人转了过来,露出了隐藏的真容。
  “那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模样的呢?”
  “!”
  在看到蛛后面容的那一刻,瓦伦丁就像是活活被人冲脸上打了一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诧向后踉跄了一步。
  五官的形状比例完美无缺,脸部轮廓秀美而精致,平心而论,蛛后是一名当之无愧的美人,但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这张脸……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紧锁了一下。
  那是一张曾经无数次在他梦魇里登场的脸,他清楚的记得对方盘起的银灰色长发和那双冷酷的冰蓝色眼楮,还有那张淡色的薄唇吐露出的话语,决定了他幼年时的命运。
  “你是我对命运的诅咒。”记忆里的女人如是说道。
  然后她最终死在诅咒的手里,在临终前,女子引以为傲的美貌已经被病魔所夺走,唯有那双与他相同的眼楮,从未有丝毫的改变。
  冷酷、坚定,又带着挥之不去的讽刺。
  玛丽女王,他那位心如蛇蝎的母亲,此刻正站在他眼前,保持着最盛年的风华,而不是那具被他亲手埋进坟墓里的丑陋尸骸。
  但瓦伦丁很清楚,玛丽女王已经死了,她不能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这个世上。
  而眼前的女人就像是从他记忆里抠出的拓印,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出入,脸上的表情也是带着些微的轻蔑,配上那张冷艳的面孔,混合成了美人独有的傲慢。
  事实上,真实的女王从未露出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她将一切情绪掩藏在名为“完美”的面具后面,哪怕在临死前,也用微笑演示着深沉的心思。
  这是瓦伦丁幼年时臆想出的玛丽女王,是独属于他的噩梦母亲。
  凭借着发现的细节,他迅速稳定了自己的心神,而一旁的克里斯钦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了。
  “……老、老师。”带着面具的青年含糊不清的叫道,每一字都被咬紧的后槽牙挤到破碎。
  能够被克里斯钦称呼为老师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身为锡安会长老团成员,如今变成了一只大蜘蛛的莱因哈特。
  在瓦伦丁的记忆里,莱因哈特是个分外斯文的人,带着金框的眼镜,一举一动都带着古典的优雅,光看他的外表,几乎难以想象如此文质彬彬的医生骨子里会深埋着疯狂,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莱因哈特是一名男人的不争事实。
  怪不得克里斯钦方才会那么轻慢,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正在荡秋千的男人。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两个人看到的样貌却截然不同,而对于蛛后,他们可能连边都没有摸到。
  “啊,原来如此,你是莱茵哈特的弟子,”女子娇笑道,歪头又看向沉默的瓦伦丁,这个动作由玛丽女王的模样做来倒有些滑稽,“那么你呢,你又通过我看到了谁?”
  “一个死人。”
  “哦?”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可谓是相当不客气了,拥有玛丽女王外表的女子一怔,随后爆发了一阵大笑。
  瓦伦丁问的当然不是“你是蛛后吗?”这样浅显的问题,在这艘失控的邮轮里,偏偏出现了一名神秘莫测的女子,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呼之欲出,他想要的是更加接近本质的答案。
  就像辛西娅是暗精灵、安迪出身凯姆特贵族、伊恩来自蛮族一样,“蛛后”又是什么呢?
  “神。”
  女子收起了笑容,白玉般的脸被树影打上了斑驳的印记。
  “吾是神明。”
  属于女性的声线被拉高到了极致,听起来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漂亮的花园就像是一张脆弱的画布,被一双利爪撕了个粉碎,露出了漆黑的内里,当泛着暖色的光影消失,真实方才露出了冰山一角。
  蓬勃的植物发黑枯萎、石制的桌椅翻到在地,足有三层的平台被密密麻麻的蛛网所覆盖,维持着光亮的魔法灯早已被打破,唯有点点星光从头顶开的大洞洒落进来,映照出某些蠢蠢欲动的轮廓。
  “巴比伦国王为我建造了这座漂亮的花园,但一成不变总是让人感到无趣,不是吗?”
  蛛后站在断壁残垣上,纤细的脚边躺着一个正在不断抽搐的人,后者一半的脸已经变成了昆虫的模样,他的身体不正常的对折,身躯在不断庞大,像一个被吹鼓的皮球,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里面隐隐有黑色透出,随着“嘶啦”一声,包裹着躯体的肌肤裂开了几道口子,几根毛茸茸的节肢破体而出,暗黄色的粘液顺着伤口涌出来,沾湿了地面。
  连人都算不上的怪物发出了无声的哀嚎,他张大的口器使面部更加狰狞,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维持着昂口吶喊的姿势。
  “是不是很精彩?”
  发现了瓦伦丁二人的目光牢牢的粘在蛛化人的身上,蛛后掩口发出了一声轻笑,白晰的脸颊也饭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我对这些小可爱真是难以抵抗,看着他们逐渐长大成人也是一种乐趣啊。”
  瓦伦丁挑了挑眉,如果她口中的“小可爱”就是在地上挣扎的这个倒霉鬼的话,那“长大成人”也必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过程了。
  若不是圣光教与邪神在有关信仰的问题上难以调和,他都想把这个恶心的女人介绍给格里高利六世了,他俩一定能成为灵魂伴侣。
  “蛛化……”克里斯钦的声音传来,“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过程。”
  “我知道你,小宝贝儿,”蛛后用甜蜜的语气说道,“你一直默默的追在我身后,哈!莱因哈特留给我的小惊喜,他一直是个贴心的好情人,最后把他变成蜘蛛时,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莱因哈特是蛛后的情人?
  这个答案未免太过出人意料,无论是瓦伦丁还是克里斯钦,一瞬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是他们脑子笨,而是这完全颠覆了从小到大的认知。
  在锡安会的启蒙教育中,对力量的认知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圣光的本质是力量,邪神在根源上与圣光如出一辙,是另一种力量的展现。
  而现在,邪神中的大姐大——蛛后跳出来说给自己找了个小情人,这就好比你拿着符石发出了一个小火球,然后这个小火球并没有扑向敌人,而是在挑逗一个路过的女孩一样滑稽。
  将这个比喻套用到蛛后身上就变成了以下这样︰
  经验老道的小火球成功的与路人妹子陷入爱河,又在不久后将妹子始乱终弃。
  这已经超出了黑色幽默的范畴,在猎奇这条曲折小道上撒腿狂奔了。
  然而实际上,这是根本不能发生的。
  当现实与基本认知产生根本性冲突,那么有一方必然是错的。
  瓦伦丁不认为他和克里斯钦被灌输的基本认知有错,毕竟圣光之海可从来没有去给自己找什么小情人,这样看来,有错的只能是对蛛后的定义。
  邪神真的跟圣光是同类吗?
  正确来说,蛛后真的算是邪神吗?
  这才是症结所在。
  重新稳定好情绪的瘟疫医生上前一步,半跪在了饱受折磨的蛛化人面前,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伤口与长出的蛛腿,甚至还不顾粘腻的液体碰触变异的部位。
  “跟莱因哈特身上的变异顺序一模一样。”他看着被黄色污渍污染的手套,得出了结论。
  “怎么?想为你老师复仇吗?”蛛后饶有兴致的问。
  克里斯钦闻言抬起头,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
  “您是不是对我和老师的关系有什么误解?”他语调轻佻,还带着恰到好处的不以为然,“知道他变成蜘蛛的过程这么痛苦,我也就放心了。”
  蛛后微笑。
  “但我有件事不太懂,”克里斯钦继续说道,“既然莱因哈特是个贴心的好情人,您为什么还要把他变成蜘蛛呢?”
  “因为……”蛛后故意拉长尾音,笑的毫不在乎,“我本性如此啊。”
  她在这一刻显露出了一种孩子般的残酷,配合着属于玛丽女王的身姿,竟衍生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当人们看向我时,他们往往会直面自己心底的恐惧,就像你看见的莱因哈特,旁边的小可爱看见的女人,他们折服于自己的恐惧,继而匍匐在我的脚下。”
  蛛后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轻轻抚摸脚边挣扎的男人,看到男人瞪大眼难掩心中恐惧的样子,愉悦的“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是这艘巴比伦号的设计师,是他将我的雕像当作饰品搬上了船,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人。
  “但是总有少数的那么几个,”她轻轻拍了拍男人的侧脸,妩媚的一撩长发,“能够看见我真实的模样,他们就会成为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