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雪瑶一口肉吃进嘴里,顿时如鲠在喉。
没有,自从她出事以后,庄南烟立刻就派人将她和法师抓了起来,不念任何姐妹情谊,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凤灵夜看着她迷茫而神伤的模样,缓缓问道:“这一次,我险些中毒身亡,而你即将命丧黄泉,所谓借刀杀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如今独坐牢房,可分清了谁是渔翁,谁是鹬蚌?”
“不,不会的,沁妃姐姐不会这么对我的!”席雪瑶突然感到绝望,满桌的美食也吃不下了,眼眶微红地瞪着凤灵夜,“你撒谎,你骗人!”
“为何王爷处处维护她,却步步打击你我?为何沁妃妹妹才是王爷的最爱,而你最恨的人却是我?为何勾结夏国余孽同样是死罪,王爷不惜与大理寺卿翻脸也要力压下来,而这一次,王爷却没有任何行动?”凤灵夜字字珠玑,如一把锋利的刀,直刺要害!
席雪瑶的身子彻底垮了,瘫坐在地,双目奔溃而绝望,“因为勾结夏国余孽时,她庄南烟也是同谋,而是这一次,却只有我一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此府上再无比她背景强大的女人,没有侧妃,很快也会没有王妃。”凤灵夜哀伤而感慨,“你一死,席大人很快就会为你报仇,我一死,这王府就是她的王府了。”
席雪瑶两行清泪一流,有种被深深的背叛和抛弃的痛苦,“我是内阁首辅的女儿,我才是王府里最强的女人......”
“这一次,我们是斗到终点了。”凤灵夜叹了一口气,看向这桌饭菜,“你我水火不容,念在都是落难人,而你也将先我一步离去,想着不能让你做个糊涂鬼,便送上这桌饭菜,算是我们结束争斗的话别了。”
她起了身,看着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的席雪瑶,“你且安心上路吧。”
说完,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离开了牢房。
席雪瑶犹如走火入魔一般,拼命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庄南烟,为什么你要这样利用我!”
回到秋枫苑以后,凤灵夜恰好遇见了桃夭,桃夭以为她会在百善堂过夜,不由得微微一怔,“王妃,你回来了?”
“马上去告诉沁妃,说我去过了大理寺牢狱。”凤灵夜吩咐道。
桃夭知道这是凤灵夜在栽培自己,取得沁妃的信任,当即欢喜地点了点头,“桃夭这就去!”
此时,花姨娘一直等在院子外,见桃夭离去了,于是便进入了秋枫苑。
知道凤灵夜在培养一些眼线,但花姨娘还是忍不住担心地问道:“这个桃夭可靠吗?”
“可靠算不上,但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只要你运用得当,也是一枚非常好的棋子。”凤灵夜说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这是我调好的药,你送去给玉珍吧,别让她继续受苦了。”
“劳王妃挂心了。”花姨娘将药接了过来,小心地放到了荷包里,接着问道,“这一次,席雪瑶是必死无疑了吗?”
凤灵夜微微颔首,“以后你在府里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了。”
“庄南烟比席雪瑶更难缠,表面看似温和,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不与我们斗,只是看不上眼罢了,但你若稍有一点上进的心,恐怕就会出事了。”花姨娘叹道,还好她在王府不求恩宠,只求平安度日,每个月拿一点月银,开销再节俭一点,足够应付家里的需求了。
二人聊了一阵,见桃夭也快回来了,花姨娘便悄悄离开了。
桃夭回来以后,立刻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沁妃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当即就变了脸色,当着我的面也没有避讳,立刻就让简萝给家里写信,千万要和席大人保持距离,并小心做事别落了把柄被他弹劾。”
凤灵夜微微颔首,“你去打点水来,然后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
桃夭点了点头,便下去端来一些洗漱的水,然后退了下去。
第二天,傍晚。
席夫人提着一个食盒,站在大理寺牢狱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憔悴的容颜,然后挂起一丝温柔的笑,缓缓走了进去。
席雪瑶一看自己的娘亲来了,以为爹爹已经找到了办法,立刻喜出望外地奔跑到栅栏前,“娘是不是来接瑶儿出去的?”
“你爹说明天就为你翻案,娘惦记你,所以来给你送些吃的。”席夫人示意狱卒将门打开以后,便走了进去,看着里头的场景,鼻子一酸,险些落了泪。
席雪瑶不疑有他,接过食盒就打开来,全是自己喜欢的菜肴,还是娘亲亲自做的熟悉味道,她立刻将菜端了出来,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自从凤灵夜送了那一顿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怎么吃过饭了,这牢里的饭菜都是馊的,实在难以下咽。
“你慢点吃。”席夫人笑着劝道。
席雪瑶蓬头垢面,就像一个疯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毫无形象地跟席夫人说道:“娘亲,你一定要小心庄南烟,这次整个事件都是她设计的,瑶儿这几天都想明白了,咱们做了这么多,都是在给她做嫁衣,要不是瑶儿蠢,她也不会成为王府的沁妃,瑶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席夫人眉头一紧,女儿这是怎么了,她和庄南烟一向要好,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
可是随着席雪瑶边吃边讲,将所有事情都分析给她听了以后,她才猛然醒悟,“你说王府闹鬼都是她做的?”
席雪瑶仿佛已经麻木了,也没有太多失望,只充满希望地看着席夫人,“等瑶儿出狱了,我们一定要报仇,将这个背叛我们的贱人拉下台!”
席夫人一听,通红的眼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颤抖着嗓子,悲痛地将席雪瑶抱入了怀中,“晚了,我可怜的瑶儿啊,一切都晚了......”
“娘,什么晚了?”席雪瑶不明所以。
可不待席夫人回话,她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就像一把钢刀不断插进她的胃,突然感到一股血腥从下至上涌了上来。
转眼,她嘴里冒出一股黑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脸。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紧紧抓着席夫人的手,张了张嘴,双目绝望而恐惧,“娘......”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
不是说好的,爹爹明天就能为她翻案,她明天就能出狱了吗?
席夫人紧紧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哽咽,浑身颤抖,“瑶儿,是娘对不起你,一开始娘就不应该让你去请法师,将凤灵夜赶出南无寺,一切都是娘的错!”
席雪瑶大大地睁着眼,摇着头,四肢百骸连同每一个毛孔都在阵痛,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凤灵夜当时中毒时,是有多痛!
嘴里不断有黑血冒出,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却又那么想活下来,心中充满了悔恨,她不应该和凤灵夜斗,不应该一心只在段君墨身上......
“瑶儿,你安心去吧,”席夫人紧紧抱着她,不断地哭着安慰,“你爹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不管是凤灵夜,还是庄南烟,她们都要跟着你陪葬!”
席雪瑶双目欲裂,拼命挣扎着,凄凉而可怜。
良久,她终于不再动弹了,一双眼大大的睁着,仿佛死不瞑目。
席夫人抱着冰冷的尸体,泪水也已干涸。
席年成找不到翻案的证据,大理寺卿便下令毒酒一杯刺死席雪瑶,席夫人不忍席雪瑶走得孤独,于是亲自送来了毒酒。
席雪瑶到死也没有想到,她最恨的凤灵夜送来的饭菜里没有毒,而最信任的亲人送来的却是她的黄泉饭!
怎又死得瞑目?
秋枫苑。
凤灵夜站在院子中,负手而立,望着头顶阳光照过树叶的斑驳日光,神态平和宁静。
桃夭站在她身后,宣布了昨夜席雪瑶的死讯。
她只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神色,问道:“马上快到最热的时候了吧?”
“是的,说是为了让王府的人散散心,沁妃继续组织大家去夏莲山庄,这一次,就连王爷也会去。”桃夭声音里多了一丝期待。
她看了一眼隔壁的临雪院,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心中没有同情,只有无限感慨,“你下去吧。”
桃夭低了低头,然后退了下去。
凤灵夜走出秋枫苑,推开了隔壁院子的大门,不到一月,竟然已布满了灰尘,匾额已卸,屋内空空如也。
想着里面曾经的辉煌,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即逝。
二进二出的豪宅大院,没有繁华,反而充满了荒凉和寂寥。
站在一处掉了一池落叶的小湖旁,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夏王朝国破那一日,段君墨带着兵马杀进皇宫,将士们带着兵马一路烧杀抢夺,敌人闯进她们的屋子,如蝗虫过境一般掠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带着将她们也视为财物,一并装进了囚车。
如今的夏国,早已是一片废墟,白骨遍野,却无人掩埋。
而她,也成了敌国最大刽子手的妻子,说来多么嘲讽和悲凉,就像一个胜利者的战利品,被送到了这里。
她紧紧握着凉亭的栏杆,一双杏眸愈发冰凉。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深沉黯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疑惑。
她很快挽起嘴角的笑容,转过身,朝着段君墨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段君墨看着她嘴角疏离而陌生的笑意,心思复杂,走上台阶,坐到了亭子里的长椅上,看着这满院的萧瑟,忽然问道:“你也觉得,本王是一个绝情之人?”
“王爷胸怀大志,理应心系百姓,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她亦坐到了他对面,平静地回道。
听了她这句话,他嘴角浮过一丝苦涩,“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情算得了什么?”凤灵夜双目淡漠,“比起江河破碎,马革裹尸,性命难存,谁还会考虑这种没用的东西?”
闻言,段君墨剑眉紧蹙,他深知她不同于普通女子,却没想到她为何不同,她经历过战乱,父亲身亡,亲友尽散,孤独而倔强地活着,苟延残喘只是为了与她们团聚的那一天。
“曾经拥有,又失去,确实比从未拥有来得刻骨铭心。”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凤眸深邃,只觉心头有些情绪有些难以言喻。
他们两个人,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幸福过,痛苦过。
他却从未体验过何为幸福。
凤灵夜听着,蹙眉看向他,忽然发现,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为了爬上那个至尊的位置,手染鲜血,从小驰骋沙场,杀人如麻。
到头来,却不知何为人间真情。
而是将对她的心意,奉为他此生唯一能感受到的情,可惜比起他奋斗了二十多年的目的,就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了。
二人坐在亭子里,望着眼前的景色,皆是寡言少语之人,也没有聊上几句,凤灵夜便借着百善堂有事,离开了临雪院。
比起王府里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气氛,百善堂则要欢快许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身边好笑好玩的事。
知道凤灵夜喜欢吃烤肉,还喜欢将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铁签子串起来吃,所以翠红身体一好,也不怕麻烦地给她烤了许多。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段懿轩和李二,还有长期跟在段懿轩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夜子,一起围着石桌吃了起来。
一口酒,一口肉,配上黄昏阵阵凉爽的清风,让人神清气爽。
波妞已经开始学会撑着墙壁走路了,嘴里咿咿呀呀的,惹人喜欢,尤其是喜欢段懿轩,不知是看上了他的脸,还是觉得他温柔好欺,总要他抱抱。
一伙人聊着聊着,凤灵夜不知不觉就想到了王府里的段君墨,回想起他适才说的那句话,突然有些感同身受,高处不胜寒,他的道路,决定了他一生孤独。
“想什么呢?”段懿轩看她心思重重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她笑着摇了摇头,“都道帝王家无情,看来也非所有人都如此。”
意思是,你这个皇子当得也太悠闲了,哪里像段君墨那么苦哈哈的。
翠红不知道段懿轩是皇子,只以为他是李太医府的某个亲戚,于是没头没脑地添了一句,“人各有志向,那些个闲散王爷,不但享受得最好,还是活得最长的。”
段懿轩一听,不禁汗颜,默默地埋头吃肉。
“翠姐说得太有理了,这简直就不公平,像我们拼死拼活,还比不过人家一根头发丝。”凤灵夜叹了一口气。
段懿轩抬眸,温润的凤眼略过一丝无奈,“今日我请客,可好?”
“好啊!”翠红一听有人请客,开心地说道,“我下去多烤一些,今日咱们可得好好吃李公子一顿!”
说完,她便积极地下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