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鸟怪在,一旁别的小怪物就算见了秦湛也不敢妄动。倒让她平平安安地就这样落在了炼狱窟的底端。
  底端也不能算是平地,不过是凝固的岩浆一层层堆砌起来的、暂能落脚的地方罢了。前方不远处,便是炼狱窟中肆意流淌着的熔浆河。秦湛尚未靠近,便已感到了那股仿佛能燃尽一切的灼热。她落地之后终于松开了手,鸟怪忙不迭地振翅飞走了,因为走得太慢,甚至有一处的羽毛被燎了起来,痛得它连忙撞上一旁的血岩壁好去灭火。
  秦湛往周遭扫了一圈,发现这周围连怪物都瞧不见一只。
  炼狱窟是个群魔乱舞的地方,可那些个怪物宁可艰难的活在岩壁上,也不愿接近这处看似平宁空旷的地方,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这里有着比岩壁上的厮杀争夺更为恐怖的东西。
  秦湛握着剑,她眉梢轻抬,向着那处熔浆河迈了一步。
  她不过迈了一步,像是踩上了猫的尾巴。熔浆河内忽然一阵翻涌,一只浑身通红地巨兽便从中露出了身形。它眸似天火,身披熔浆凝成的金红甲,张口咆啸一声,便引得炼狱窟内震动不安,碎石剥落,熔浆迸发。
  秦湛看着那些熔浆因它的动作四溅,甚至灼伤了不少岩壁下方怪物。那些怪物发出尖叫,像是怕极了,一个接着一个如同发疯一般踩踏着、奋力往上方逃去!她避过那些如同天火般降落的岩浆,收回了视线,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只似虎又似鹿的庞然大物,盯着它瞧了半晌,终于在这只巨兽的耳朵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盛着道子丢失了的那一部分的玄天玉盒。
  “怎么又是藏进了这种地方……”
  “师父啊,我可就只剩下两天的功夫了。”
  秦湛看着那只巨兽喃喃自语,她叹了口气,却也没半点要退的意思。
  巨兽咆哮,它目如铜铃,它看见了秦湛身侧携带着的剑。
  剑这样的武器,显然激发了它脑海深处最深的恐惧与不安,为了消弭这种不安与恐惧,巨兽伸出巨爪、携满池熔浆,尤为暴烈地攻向秦湛——
  秦湛轻笑了声,与此同时——携剑而上!
  祁连山脉内,绮澜尘得知了知非否身死的消息,面上神情略松了一瞬。
  胧月清见着绮澜尘面上疲态,忍不住轻声道:“师父去休息一会儿吧。”
  绮澜尘未答,她顿了一瞬,问弟子:“有秦剑主的消息吗?”
  胧月清迟疑道:“还未有。玉凰山和蜃楼最新的消息是道子已离开了昆仑山,似是往西境去了。另外那对姐弟——弟弟似乎回了云水宫,姐姐去了东海应龙岛。”
  胧月清见绮澜尘闻言眉梢又皱起,似在思索推算的模样,忍不住道:“哪里不对吗?”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
  道子外出大约是寻秦湛,凤舞去东海应龙岛,应该是为了寻找道子丢失的那部分东西。凤鸣回云水宫更好理解了,云水宫内的人都是已宣称跟随道尊的修者,算是道子的大本营。云水宫无人,他回去镇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
  绮澜尘猛地反应过来,在凤鸣凤舞的意识里,云水宫并不是什么需要镇守的地方。云水宫的那些修者在知非否眼里是战力,在这对姐弟眼里却什么也不是。他们起初会在云水宫,是因为道子在,道子既然已不再云水宫——凤鸣回去做什么?
  绮澜尘的声音都崩了起来,她对胧月清道:“一剑回来了吗!”
  胧月清被绮澜尘骤然严厉的态度一惊,下意识道:“还在路上,约莫傍晚能回。”
  绮澜尘即刻道:“若是一剑回来了,让他即刻来见我。”
  绮澜尘想了想,仍觉得不够保险,又道:“司幽府君现在何处?”
  胧月清答:“他灵脉重修,每日需施针稳固,此刻应该正在阙阁主处。”
  绮澜尘起身便走。
  司幽府君刚扎完一次针,袖子还没来得及挽下来,就被急匆匆推门而入的绮澜尘叫了一声。
  绮澜尘也不管别的,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司幽府君,我问你,你的司幽府如今还有多少人,够不够帮我们打一架?”
  司幽府君闻言一怔,他道:“架没有打起来,人自然还是有。不过因为魔尊的赌约,我让他们往虚无海去了。”
  绮澜尘听见这话,真是不知道该骂司幽府君死脑筋还是该说他为人真是守诺。
  她忍了好一会儿,才说:“叫回来要多久?”
  司幽府君眸光微动,他对绮澜尘道:“那这就要看你要他们去哪儿了。”
  绮澜尘道:“青城山,赶去青城山要几日?”
  青城山算是云水宫与祁连山脉的中间位置了,司幽府君道:“若是往这处,大约需要两到三日。”
  绮澜尘又道:“若有玉凰山和蜃楼帮忙呢?”
  司幽府君道:“那便算两日,我将司幽府的信物交给玉凰山,他们看见信物自然会跟着来。”
  话毕,司幽府君又忍不住皱眉问:“怎么了,按照秦湛的计划,可用不到我的司幽府吧?我和你们打了那么多年,就算如今我们愿意陪你们打这一架,你们也未必能将背后交给曾经的敌人吧?”
  绮澜尘道:“计划出了点岔子,我们把凤鸣想得太理智了点。”
  司幽府君:“?”
  绮澜尘道:“怕是秦湛将他拖在昆仑的时候,无意惹怒了他,他如今回了云水宫——怕是不打算等我们攻去,而是要带着云水宫的修士先来清剿我们了。”
  第86章 斩道03
  司幽府君神色一凛,如今尚在祁连山脉的众人中,大约只有他一人是真正对敌过天上人,知道他们与这些来自上界的存在到底存在怎样巨大沟堑。
  所以他对绮澜尘实话实说:“若是凤鸣亲自来,以我方实力,除了一剑江寒,怕是难以挡住他的步伐。”
  “更何况……若是他真发了疯,怕是不会只攻祁连而来吧。”司幽府君直接指出,“云水宫往祁连山脉的路上除了青城山还有莲华寺,你不怕他先杀莲华寺?”
  “我司幽府确有近千精兵,但再快也要两日,只能赶上最后一战——要救莲华寺,怕是不能。”
  的确来不及,祁连山脉现在便走即刻驰援莲华寺或许能赶得上——但一剑江寒尚未归来,凤鸣却在。就算祁连山脉四宗尽出,到时怕也只会被他在两日内屠尽,当到了真正需要决战的时候,反而无法得以有用的人手。
  这简直是再糟糕不过的推演了。好在也不是所有的推断都很糟。凤鸣突然回云水宫又未杀了云水宫的修士——这样的行为同样透露了一件幸事。
  秦湛得到半月珏了。
  没有半月珏,道子不出手,凤鸣根本没有办法抽取修士的元神来滋养天梯。想得更可怕些,凤鸣可能已经知道了秦湛打算做什么,他抓不住秦湛,便干脆先一步解决了四宗。没有四宗在关键时刻牵绊他与凤舞,秦湛顺利斩断天梯的可能性便要打个对折。
  正是因此,他才会像气到发疯一样,不管不顾地要来灭了四宗,他想要毁灭秦湛所有想要护住的东西。
  他越是想要毁掉,绮澜尘便越要替秦湛守住。
  绮澜尘抬眸,眸光冷然,她问:“司幽府来不及——若是加上魔道八门九部,甚至加上十二金殿呢?”
  “我若是没记错,他们尚未往虚无海吧。”
  “魔道八门九部大多身处西境,距莲华寺算不上太远,更是以急迅擅长隐蔽闻名。”
  “若是得他们相助,莲华寺未必是保不住。”
  司幽府君皱眉,他道:“先说十二金殿……阙如言的徒弟倒是救过漪寄奴,让她有把力气从最后的崩塌里逃出来,她这个人最恨欠别人人情,你让她徒弟去提,她或许愿意帮忙。”
  “只是十二金殿……”司幽府君寻了个词,“能打的也就是个漪寄奴了,你总不能指望她养的‘宠物’上战场。”
  “魔道八门九部如你所言,速度既快又擅隐蔽行踪,若要在凤鸣来前救走那些和尚,倒是个好选择。但他们从来只听魔尊号令,如今魔尊已亡,我又是如此修为,怕是命令不了他们。”
  司幽府君想要劝绮澜尘放弃,可绮澜尘看着他,眸光微动说:“司幽府君,你我都清楚秦湛不是新的魔尊,她也不会去当这个魔尊。无论是为温晦复仇也好,单纯为魔道未来也罢,魔尊的位置对你而言都是必须的。”
  司幽府君皱眉:“你想让我去当魔尊号令魔道八门九部?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魔道虽尊共主,但也只是明面上的,私下大家都是各自为政。之所以会有你们眼中听从魔尊号令的魔道,那都是因为魔尊是温晦。”
  司幽府君道:“除了温晦,再无他人。先不提现在的我到底能不能坐上魔尊的位置——我就算当了魔尊,也未必能让八门九部听我号令。”
  魔道存在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一个温晦能使魔道真心拜服。如今温晦已死,又是死在正道秦湛的手上——正道想要驱使他们,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绮澜尘并不要他们拜服,魔也可以力降或以利诱。
  所以她冷静道:“——若是你能作废秦湛与温晦的赌约,让魔道在战后光明正大的、重回魔域,重建魔道呢?”
  司幽府君神情变了,他低声道:“绮澜尘,你可想清楚了。不管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正魔终究难融。我等杀四宗不知多少,四宗杀我等也逾千数。如今之所以能短暂共存,因的是我未曾侵犯到正道分毫利益。你若是将魔域重新让渡于我等,甚至给我等休养生息的机会……”
  “绮澜尘,日后我等不战便罢,若是再战,你就是正道天地不容的罪人。”
  绮澜尘闻言笑了声。
  她道:“那也好过现在便先正魔皆亡。”
  绮澜尘语气清淡:“我这一生,见过最好的时候,也见过最坏的时候。遇过最险恶的人心,却也有幸得识值得倾慕仰望一生的人。”
  她看向了自己的手,似自言自语,又似回答了司幽府君:“当年我帮不了他,现在至少也要帮她。”
  司幽府君肃然。
  他看着绮澜尘,尊重道:“好,你既然有所决意,我便去做。无论如何,我定当说服他们。”
  “你至青城山的时候,我保证那些和尚也在了!”
  绮澜尘道:“在秦湛回来之前,我和一剑会极尽可能的守住。”
  司幽府君当然没有什么不信绮澜尘的,他答应了即刻便走。
  阙如言见司幽府君走了,方才皱着眉轻声对绮澜尘道:“魔道毕竟是魔道,你这么做……若是当真有了他话里的那一天——”
  绮澜尘答:“我已不是桃源坞主,又擅动了桃源禁地,纵容血污此处,早就连桃源弟子都不能算了。我如今担着的,不过只是一个四宗盟主的名头。等真到了那一天,他们还能有精力来审判我,至少说明正道存续了,也不算太糟。”
  阙如言忍不住蹙眉:“绮盟主!”
  绮澜尘对阙如言微微笑了笑:“不必担心,司幽府君想得简单,但正道有秦湛与一剑江寒一日在,魔道便翻不起浪来。”
  她冷静解释:“与其让他们在虚无海中完全脱离我们的视野,倒不如让他们仍呆在东境里,真出了事,拔起来也简单。”
  阙如言:“……”
  阙如言看向了司幽府君匆匆而去的方向,心中情绪复杂极了。在这一刻,她是真不知该紧张绮澜尘近乎妄为的大胆决定,还是该先心疼一下以为自己欠了巨大人情的司幽府君。
  阙如言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四宗是一家,大不了她治病的时候再仔细些,便当是替绮澜尘给的补偿了。
  晚间,正如绮澜尘预计的那般,凤鸣离开了云水宫,大约是阆风一战告诉了他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他也如绮澜尘猜得那般,带上了云水宫内的修者。
  弟子急忙来报:“玉凰山的消息,凤鸣带着云水宫的修士离开了云水宫,瞧方向,正往祁连山脉而来!”
  阙如言闻言,就算绮澜尘已经说了这个可能,甚至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应对,她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绮澜尘面容平静,她的平静似乎感染了阙如言,更是影响了这位原本慌张的弟子。
  这弟子瞧着绮澜尘,忽而便也生出了勇气来,他大声道:“盟主,我等是否迎战!”
  绮澜尘挥袖,她道:“当然迎战。传我命令,四宗集结,往青城山!”
  与此同时,西境莲华寺。
  八门九部的那些弟子们正抓着了最后一名莲华寺和尚的手臂,将他丢上了八门九部独有的逃命法器里。
  那和尚被扯了个趔趄,忍不住皱眉咬牙。
  抓他的魔门弟子见了,嘿然一笑,开口道:“大师也不要觉得屈辱了,若非司幽府君来求,我们才懒得理会你们。”
  那和尚冷声道:“若非你们出手偷袭在先,我等也不需要借助你的法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