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随口在夜色里聊着天,直将没有修为见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的守夜宫女们给吓了个半死。
  秦湛瞧着不忍心,干脆一指弹去让宫女们睡去了,她想到了原书里被自己遗忘的故事,问了商陆一句:“对了舅舅,这几年里有少年人来寻过你吗?”
  “少年人?”商陆皱了眉思索,他想了半天才说,“我记忆里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秦湛多少记得原书故事里的男主和白术国是合作关系,白术国富庶,一直为男主提供财力,而男主则回馈白术国安宁,替白术国解决了困扰了白术国几年的妖鸟食人的事——对了,妖鸟食人。
  秦湛问:“白术国从未敲过求助阆风的警钟,这些年难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商陆不知秦湛为何问起了这些,他答道:“有,前年出了妖鸟抓未婚少女的事,但尚来不及敲响警钟,便已解决了。”
  秦湛问:“谁解决的?”
  商陆沉默了一瞬,颇为威严道:“妖主朱韶。他听说了这件事,派了人来,雷厉风行地将妖鸟缉捕归了玉凰山。”
  秦湛:“朱韶?”
  商陆:“是他,所以也未曾通知阆风。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微妙。”
  秦湛想,她带来的影响果然不止是换背景板的问题,原书里绝没有朱韶这件事,可如今朱韶却插了手,而不知是不是主角的越鸣砚反被她带去了东海。
  秦湛想,她大概真的可以放弃回忆书了,连她唯一记得的情节都已经飞了,就算现在给她一本书,大概也没什么用。
  商陆并不知道秦湛为何沉默还以为她是因为朱韶。
  商陆顿了一瞬,作为长辈还是开了口。他说:“长宁,关于你对朱韶的态度,我其实也听闻了一二。不太像是你行事的风格。”
  秦湛的行事风格如何?
  若是真憎恨了一个人,那必然是连面都不想见的,绮澜尘在桃园面前立碑,秦湛大概会修个亭子,写某某进则断腿残躯。这才是商陆记忆里秦湛会做的事情。
  若是不在意了,那便连名字都不会留下,路上相逢,也不过只当是陌生人,付与一笑便罢。
  她对朱韶的态度,既不像是怨恨,也不像是释然,反倒像是故意如此,好让朱韶良心不安。
  秦湛道:“舅舅为什么想问这个?”
  商陆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
  秦湛笑了:“舅舅不用担心,我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心性大变,朱韶也不够格。”顿了一瞬,她解释道:“我若是不漠视他,反倒如宋濂一般,以您对妖主的了解,他会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商陆心里全是老年长辈对晚辈的偏爱,说:“我们家的长宁,自然是什么都好。”
  秦湛说:“他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若是秦湛与他冰释前嫌,毫不在意。以朱韶的心智,他立刻便能明白当年的自己顾忌着的、害怕着的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他会意识到当年的他根本不是被逼走上了背叛的路,而是他主动踏上了背叛的路。
  因为秦湛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是半妖,秦湛答应了收他为徒,就会收他为徒,甚至也会为了他而上玉凰山。
  他当年坚持的,告诉自己不这么做就会死的借口,连一息都撑不住。
  他只是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秦湛。
  所以选择了最坏的路而已。
  秦湛道:“我如今这般,他自然会觉得我如此冷漠,皆是因为他是半妖的缘故。当年他虽有错,但到底还是情有可原。想着多弥补些,我总能原谅他。”
  商陆:“那你呢?”
  秦湛道:“我早已不在意,选择而已,我也已经和他说得清楚。”她说得淡然:“但他不想要知道,为这点师徒情谊,我陪他演几场也无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当年的事情,我到底有些意难平。”秦湛顿了一瞬,“吓吓他也好。”
  商陆:“……”
  商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秦湛道:“长宁呀……”
  秦湛抬眸,商陆伸出了手,想拍拍她的头,却直接穿了过去。商陆也不觉得遗憾,反倒乐呵呵,他虚着又做了个扶头的动作,而后对秦湛道:“长宁,谢谢你来看我。”
  “舅舅放心了。”
  秦湛眼睫微动,次日的旭阳升起了。
  阳光照了进来,商陆便也消失了。
  他最后带着笑,秦湛也微微笑了。
  秦湛想,她来到这个世界,舅舅是商陆,也是件极大的幸事了。
  当阳光彻底升起,秦湛等来了准备出殡的一众人员,她的手扶着商陆的玉棺,向白术国主颔首道:“走吧。”
  这一日天晴云淡,是少有的好天气。
  处理完了商陆的事情,秦湛也就没有留在白术的理由了。她想着回阆风一趟。
  小花的事情要和阙如言交代,斩下的龙角也要交给徐启明处理。秦湛算了算时间,打算就不通知宋濂了,药阁筑阁走一走,事情解决了就走。
  秦湛还记得自己最初带着小越出门的目的,四方游历,好应付之后的摘星宴。如今他们出门也有些时日了,却都在为秦湛自己的事情奔忙,秦湛觉得这样不行。
  两人与白术国主告辞,便打算直接回阆风了。
  白术国主与秦湛并不熟悉,但也知道白术国甚少发生修者斗殴事件,皆是因为王室有秦湛的缘故。所以他真情实感地与秦湛多说了几句话,挽留了一二,要不是身份实在不合适,怕是还会再叫一声“十七表姐”。
  这么一拖延,秦湛和越鸣砚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在驱动法器前看了一眼南境,越鸣砚心有所感,对她道:“金翅鸟未曾展翅,想来妖主尚留在南境。”
  燕白立刻道:“他不是单纯来吊唁的吗?怎么还留在这里,果然有事!”
  秦湛已收回了视线,白术国有与阆风相连的警钟,就算朱韶想做什么,他也翻不起浪。
  秦湛先去了药阁,刚想将小花的事情告诉阙如言。
  阙如言却说:“有一封信,不知为何寄来了我这里,是一剑江寒给你的。你先看看吧。”
  秦湛闻言顿住,一剑江寒找她从来都是直接找人,根本不写信。但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
  她将信打开,蜃楼的印记便跃入眼中。
  这是阿晚寄来的。
  她在信里先说了为何以一剑江寒的名义送来了阆风——朱韶在南境,他对群妖有绝对的控制,阿晚担心这信会被他截下。
  之后是信的内容,洋洋洒洒足有三页,但总结起来,一句话倒也够了。
  玉凰山在内斗。
  东境王妃与朱韶不合,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第34章 朱羽07
  东境王妃,正如秦湛先前所想的那样,是个厉害人物。
  她年十六以舞动东境,引得东境王倾慕,不惜以半王后礼迎她入东境王宫。秦湛也听说过这位东境王妃一二传闻,舞姿天下无双不错,但样貌之美更是世间难寻,纵使四境审美有所差异,四境内但凡有幸见过她的,无一不赞她“绝代风华”。
  正是因此,东境王妃虽不是东境真正的女主人,但在东境子民乃至四境之中,都已将她当做了东境实质上的王后。东境王更是对她极尽宠爱,有求必应,传闻她所居住的宫殿里满是奇珍异宝,她的喜好甚至可以影响东境王的政令。所以当朱韶的事情出来后,东境子民尤为难以忍受,东境王和东境子民几乎要将东境献给了这位王妃,可她却丝毫未曾在意。
  或许她曾是在意过的。
  但东境在她的眼里,远比不上玉凰山的富饶与强大。
  民间的戏文总喜欢将她与玉凰山前任妖主的故事写得动人情长,但稍微知道点内幕的人都清楚,玉凰山妖主对这位王妃如何难以言说,但这位王妃对于前任妖主,怕是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在内。
  朱韶归于玉凰山没有多久,玉凰山的妖主便崩逝了,朱韶登位更是王妃一手帮扶而上。她在玉凰山,名义上虽然只是个人类,但拥有的实质性权利与力量,怕是比朱韶这位真正的妖主还要强。
  信上还写了另一些东西,比如东境王妃当年谋杀玉凰山主,其中有着枯叶宫的影子。具体的情况蜃楼还在查,但蜃楼初步猜测,东境王妃是与魔道枯叶宫合谋走到的今日。玉凰山名义上为众妖之国,与正道、魔道三方鼎力,实则或许已经有一半落入了魔道手中。
  阿晚在信的最后写到:“司幽府动作不断,枯叶宫也好似在酝酿着阴谋。正道尚且未能从四十年前缓过气,若是玉凰山彻底与魔道结盟,对正道怕是不利,还请剑主留意小心。”
  秦湛看完了信,她将信件重新叠好毁了。阙如言见着她毁了信,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弯下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问着秦湛:“这孩子是怎么了?”
  秦湛将小花的事情说了:“在南境遇上的孤儿,她有巫祝之眼。”
  说着秦湛伸手解开了遮住小花眼睛的发带,小花被蒙着眼睛已经许久了,都快要习惯这样不去看的生活,一时的反应竟是更加紧闭上眼,而不是睁开眼。
  阙如言半蹲下去,视线好与这孩子平齐,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她闭着的眼睛,温声说:“不要怕,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她的声音温柔,让小花想起春日里解冻的河水。犹疑着,她睁开了眼,却不敢看向阙如言,只敢看向地面。
  她害怕自己眼中的、拥有着温柔声线的人也会是一具白骨。
  阙如言也不强迫她,她见到了对方眼睛的颜色,又伸手捻着针取了她眼边的第一滴血。她吩咐弟子去取了一样药来,接着将要滴入晕开的血中去,血呈现出了半白的颜色,阙如言道:“是巫祝之后,但血统已经很淡了,她的情况,大约是返祖。”
  秦湛颔首:“我也是这么猜的。这孩子无人引导,从小看见的都是万物荒芜,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怕是会出事。”
  阙如言自然也知道,她是巫祝之后。太上元君悟道虽开启了四境的新道,但无疑也使得巫祝没落,时至今日,就连阙如言自己也从未想过复兴巫祝。但能见到巫祝,能见到祖先们曾经模样的一瞥,阙如言仍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对秦湛道:“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
  秦湛自然是信任阙如言的,否则也不会一回来便找她。她对小花道:“小花,以后你跟着这位阙仙长,她会治好你的眼睛。”
  小花懵懵懂懂,却仍不敢移动自己的视线。
  阙如言见了,微微一笑。她取了一根金针,扎进了小花头上的某个穴道。小花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正慌得很,阙如言又下了一针。
  小花的眼前模糊着出现了景象,虽然有些模糊,且色彩黯淡,但她的确能重新看见东西了。她看见了殿内的雕梁画柱,也瞧见了秦湛略有些讶异的脸。
  她也看见了,带着副眼镜,嘴角含着笑意的越鸣砚。
  她似乎从没有见过越鸣砚戴着眼镜的模样一般,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直到阙如言说:“我在你脑内下了两针,封了你的灵力脉络。这样一来,勉强可以使你见到的都是不过分毫后的未来,只是你需记得,在能自我控制前,这脑内的金针绝不能被人取下。”
  小花闻言回头,便看见了阙如言沉静若水的面容。她的神情很淡,但眼中的情绪却是透着暖意的。她拉住了小花的手,让她摸了摸被扎入金针的两个地方,叮嘱她:“这里不要被人碰了。”
  小花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阙如言便露了笑,对她说:“很乖。”
  她问秦湛:“这孩子叫什么?”
  秦湛:“小花。”
  阙如言:“……”
  不知是否是秦湛的错觉,阙如言的笑容似乎是僵直了一瞬,顿了一会儿,她说:“小花是秦师妹你送来的,我自是要收她为亲传弟子才不算辱你颜面。”
  阙如言说得十分正直:“既是如此,总要有个正经的名字才行。”
  小花大致明白了阙如言要给她换个名字,面上露出了些许抗拒之色,阙如言却道:“叫花语好吗?”
  小花睁着眼:“还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