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淡淡道:“这里安静,闭关再好不过。退一万步,我在这里守着,不比洞府要安全万分?”
燕白想想,竟然寻不出半点儿反驳之句。而秦湛也已经寻了处地方坐下,看样子是正打算替越鸣砚守关了。燕白瞧着便也闭嘴,秦湛是不怕他唧唧喳喳的,但若是扰乱了越鸣砚的心神——燕白想着就觉得可怕,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四下晃荡去玩了。
好在他本就喜欢森林,跟着一只鸟飞飞停停也能玩上大半天。晚间的时候,秦湛有时会升起篝火,替越鸣砚下个暂时的静心咒,让他听不见外界太过嘈杂的声音——燕白就会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时日见到的,感悟的,想说的,一股脑全灌给秦湛。
燕白说:“秦湛,我今天看到个蓝色的果子,就在后面,哎,蓝色的果子能吃吗?”
秦湛回答:“不知道,反正我都能吃,吃不死。你要我吃给你看吗?”
燕白:“……”
燕白就不太想再去看东境森林里长着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时间约莫过去了三十几日,燕白将这森林给玩遍了,甚至连这森林里有哪儿藏着凡人埋好的珠宝都知道了,越鸣砚终于睁开了眼。
他刚睁开眼,便见秦湛站在不远处。
她听见了动静回头看向他,眼睛里没有太大的波动,而后方才浮出一抹欣慰。
她说:“不错。”
能从秦湛的口中得到一句“不错”,越鸣砚这次越阶的速度可谓惊人。眠冬也感受到他修为增长,泛出盈盈的光来,越鸣砚刚一伸手,眠冬便在他的手心结了一朵冰花。
泛着淡蓝,六角齐全,十分精致。
秦湛也见到了,她笑道:“眠冬在恭喜你。”
眠冬不似燕白,它无剑灵,但也多少与执剑者间有着共鸣。它能察觉到越鸣砚的心情,所以为他结了这朵花。
越鸣砚看着冰花,心下一动,手指间轻轻抹过,那朵六角冰花便成了一小朵五瓣的桃花,他的掌心躺着那朵花,看着秦湛想要送出去,却在秦湛看过来的时候,又攥起了手。
秦湛看见了那朵花,她笑道:“凝成了别的?你对眠冬如今用的越发顺手了,这是好事。”
越鸣砚眼眸明亮地看着秦湛,他“嗯”了一声,握着的手又张开。秦湛这次看清了那是朵桃花,她伸手托住了越鸣砚的指尖,另一手在他的冰花上微点。
一朵真正的桃花便在冰层下舒展开来,乍一眼看去竟好似原本就被这冰冻住一般。
越鸣砚看呆了,秦湛倒是松了口气,说:“我五行术一般,好在眠冬灵气清冽,居然成功了。”
她说着收回了手,未曾察觉越鸣砚颤动一瞬的手指,而是说:“回城里你不妨买些线,就眠冬送你的这花打个络子。它为你高兴,你也该回馈它才是。”
越鸣砚低低道:“嗯。”
燕白说:“我也要。”
秦湛困惑:“不是才给你做了个昆仑玉的?”
燕白说:“旧了,想要新的!”
秦湛:“你一把剑,配的络子都快比我的簪子多了,不给。”
燕白:“……”
越鸣砚忍不住笑,他对秦湛说:“燕白先生大概是见师尊替眠冬做了冰中花,也想要吧。”
秦湛莫名其妙:“我还给他做过昆仑玉、西境乌珠、天蚕丝和万柳条制成的络子,眠冬可都没有。一朵冰花,他又不像眠冬可以一直使冰不化,给它做了也存不住啊。”
燕白反应过来:“是、是哦。”
秦湛问:“化你一身水,你还要吗?”
燕白:“……”
他心虚:“就,不要了吧。回头你再送我颗东海明珠的?”
秦湛:“……”你真的是一把剑吗?
但这些时日让燕白在大部分时间都憋着话保持安静也着实为难了他,秦湛点了点头:“离开东境前,去逛一逛,给你挑颗珠子,小越正好看看有无鲛绡卖,鲛绡裁成丝,编出络子应该挺合适眠冬。”
秦湛这么决定了,随着越鸣砚在林子里休息了一日后,便带他去附近的客栈洗漱休息。休息后,方才启程去了东境的主国,也正是朱韶曾经的国家。
东境王如今也约有六十多岁了,世人心里大多还是挺佩服他的。毕竟人到中年突然发现王妃不是自己王妃,小儿子不是自己的小儿子,还依然能健朗的活过六十岁——心理素质至少足够强大。
越鸣砚跟着秦湛一并混进了都城内,东境的都城十分热闹,半点也不输白术国的主城。不远处停泊着的、来往交易的船只,船只上装满了珍宝,只等着运往鳞次栉比的商铺里去。街边叫卖的摊贩也用力气,变着花样唱着卖词吸引着经过的客人——崇商的东境瞧着竟然要比白术国还要繁盛几分。
越鸣砚就算生活在白术国的时候,也少有见到这么热闹的集市,他跟在秦湛的身后,随着她一并往东境里最出名的珠宝店走去。可秦湛顺着记忆找到的店铺,却早已成了一家肉铺。
秦湛:“……”
秦湛尴尬:“我少年游历时,记得这里是间卖东珠的店。”
燕白道:“多少年过去了,店铺变动也不奇怪,问问不就好了。”
越鸣砚已经去问了。他长相俊秀,气质又温和,哪怕是肉铺瞧着凶恶的屠夫也未不好意思和他急脸,听完了他的话后,方才道:“这得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那家店的店主被查出来是个青鱼妖,早就被官老爷们给抄了。你们要珠子,不如去‘鲛人记’他们家也很不错。”
越鸣砚得了答案,正欲向这位肉铺主人道谢,忽见有人扛着一具血淋淋的狐狸吆喝着往肉铺走来,一见屠夫便打着招呼:“王三,现抓的妖狐,皮和内丹已经卖了,肉给你留下了,你要吗?”
那屠夫听见这话,也顾不得越鸣砚了,连忙绕出门去点头道:“要要要,妖狐狸的肉卖得好,留给我吧。”
说着,他便从兜里掏出不少银两,和猎人换了这只狐狸。
越鸣砚与那只被剥了皮的狐狸对上了视线,大概是妖怪的缘故,被剥了皮,剜了内丹,竟然还有一口气在。它黑豆般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是痛出来的眼泪,还是流进了眼眶里的血。
它看见了越鸣砚,眼里也没有半点儿光,只是木然地被屠夫接到了手上,在越鸣砚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就被屠夫拧断了脖子,丢上了案板。
秦湛看了眼,伸手遮住了越鸣砚的眼睛,淡声道:“没了内丹和皮毛,原本也活不下去了。这屠夫甚至算给了它一个痛快。”
越鸣砚喉结滚动,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猎人们卖的妖狐像是最后的猎物了,在秦湛移开手指后,越鸣砚重新打量起东境,街边小贩卖着的,有不知真假的妖骨妖丹,临街的商铺上,竟还有直接拿妖怪来卖的。
越鸣砚看了一会儿,问秦湛:“东境如此……是因为妖主的缘故吗?”
秦湛道:“和朱韶没什么关系,我少时来东境,东境就是这副模样了。他们亲魔道,贬妖道。因为是枯叶宫护着的地方,玉凰山也拿东境一时毫无办法,只得不允妖族往东境罢了。”
越鸣砚:“那东境的这些妖怪——”
秦湛:“都是小妖,怕是人形都还未学会。东境有东海,东海灵气充裕为四境之最,你也见到蜃楼上那许多小妖了,这里原本是最适合精怪的地方。据说在某一任东境国主杀去东海妖王前,东海和玉凰山都是妖类最为尊崇的地方。”
东境自某一位国主杀妖王,将东境国土从方寸之地推向东海,使得东境的子民摆脱了妖族利爪阴影,从朝不保夕活成了东境真正的主人后,东境就有了屠杀妖类而证勇猛的传统。据说现任的东境王就是曾在十七那年独自一人杀去了一头熊妖,方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被前任东境王看中,委予了王位。
越鸣砚显然没有听过东境的故事。
秦湛将自己知道的都给他讲了,越鸣砚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段历史中是谁对谁错。东境人类弱小的时候,沦为妖族食粮。东境人类强大后,为了更多的生存空间,自然也要将妖族驱离。
两者之间本就有深仇大恨,若是妖族尽数撤离也便罢了,东境偏偏和玉凰山一般,极易生出精怪——
秦湛问:“你在想什么?”
越鸣砚下意识回答:“我在想妖主。”他话一出口,才自觉失言,抬头看向秦湛。
好在秦湛没有生气,她淡声道:“朱韶当年想要逃离东境,确实没有错,他不过是自救。”
燕白最见不得秦湛提起朱韶不骂,当下就道:“可他也不该用背叛这个法子做投名状!他若是告诉你,你难道不会护他吗!”
秦湛并未回答。
燕白哼了一声。
越鸣砚不知为何反倒是想起了阆风山脚下,朱韶那句无头无尾的话。
他低声问:“若是有朝一日,我遇见了难事——”
秦湛答:“那就来找我,我解决不了,你还能寻你一剑师叔。若是我们都解决不了。”秦湛顿了一瞬,甚至有心玩笑:“恐怕就得是末日要来了吧。”
第30章 朱羽03
寻到了鲛人记,替燕白买了颗他满意的东珠和鲛绡后,秦湛一行人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先去了间茶楼喝茶。
秦湛瞧得出越鸣砚对东境很好奇,按照他的说法,他的舅舅该是个游历四方为生之人,没有带上他的原因,应该是考虑到了他眼睛的缺陷。越鸣砚自幼从他的舅舅处听过许多四境趣事,如今终于有机会自己来亲眼见一见,秦湛并不想扰了他的兴趣。
东境与南境不同的地方太多了,先前他们一心寻着海岛,未曾真正在东境停留过脚步。越鸣砚在茶楼里点了东境最普通的茶,尝了一口才发现这茶叶与南境泛着清香苦味的茶不同,东境的茶水是红色的,竟透着甜味。
秦湛年少时游历四方,虽找错了店铺,好歹不是所有的经验都过了时。她点了特色的点心,在等着小二端上来的时候,听了两耳茶楼里的茶博士讲着枯叶宫的传奇。
这也是与南境不同的地方了,南境若是要谈枯叶宫,必然是要将它往坏里去讲,哪里会像东境一样,只当枯叶宫是家里的邻居,甚至有兴趣说他们的趣闻呢?
秦湛听了两耳,正觉无趣,不想这茶楼里也有别的客人觉得没意思。
有客人丢了银子,对茶博士道:“这些故事大家都听过了,不如说些新鲜的。前些日子不是说昆仑的一剑江寒杀去了枯叶宫里吗?茶博士可知道这件事?”
茶博士闻言,面色微微僵了一瞬。
那客人哈哈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又付了钱道:“看来是知道的,茶博士不如说说,我付的起价!”
东境富商众多,这些商人行走在外,也乐听个新鲜。东境说到底除了“妖族”外,是个没有太大忌讳的地方,茶博士收了钱,略思忖了一瞬,也就重新开说了。秦湛听见了一剑江寒的名字,侧耳静听了一会儿,越鸣砚见了,也不打扰她,只是将小二送来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
茶博士道:“且说这一剑江寒,乃是正道与燕白剑主齐名的剑修,实力之强自然不用赘述。这次他来我东境,去枯叶宫大闹了一场反倒算不上是最厉害的事。他做下最厉害的事情,还在东海。”
底下客人起哄,茶博士哂然一笑,接着道:“大家难道就没发觉,在前一月的暴雨过后,这几日的东海尤为的宁静吗?”
他这么一问,客人们倒是窃窃私语了起来,茶博士悠然道:“东海的那位龙神老爷,死啦!”
“一剑江寒约了燕白剑主,就在一月前,将盘踞了东海数千年的应龙给斩杀了!”他说着,手中折扇一敲,“大家说说,这事情是不是才是最厉害的?一剑江寒连东海的龙神都能杀,何况来回一个主人不在的枯叶宫呢?”
茶博士这么一说,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引去了“一剑江寒杀应龙”上,茶博士也极为懂得如何顺应茶客们的情绪,当下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剑仙斩龙”。
秦湛收回了视线,说道:“看来一剑江寒在枯叶宫扑空了,哪怕闹了一场,也没引出不哭阎王。”
茶楼的茶博士不愿提一剑江寒对付枯叶宫,显然便是枯叶宫在他的剑下过于惨了些,不适合在东境这样的地方当故事说。你总不能拿你邻居被寻仇的事来当下酒菜吧?
越鸣砚也明白了这一点,他问:“一剑江寒前辈会守在枯叶宫吗?”
秦湛道:“应该不会,不哭阎王既然没有出现,也就意味着他本人并不在乎枯叶宫。不过蜃楼跟着一剑,有阿晚在,他要找到不哭阎王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越鸣砚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秦湛忽觉得东境里有什么声音。
她先是有些不确定,问越鸣砚道:“小越,你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越鸣砚闻言,屏息认真听了片刻,茶楼嘈杂,也亏得他能将诸多声音分开,在店小二的吆喝声、评书声、客人叫好声、咀嚼吞咽声、乃至茶水煮沸声中,竟真的让他寻出了那一点不对。
他对秦湛道:“好像……是钟声?”
越鸣砚的话音刚落,钟声便清晰了起来。这钟声是交替响起的,一盏敲响,与之联动的另一盏随之振动,先是极轻的声音,而后加重,最后如天地悲戚之鸣!
秦湛面色一变,她站了起来。
茶楼里的客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众人皆面面相觑,都朝着城内摆放着古钟的祠堂瞧去。
有一人道:“……这是丧钟吧?四境里的国主,谁崩逝了?”
秦湛听过一次这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