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叶采葵问。
“我来安排吧,不出意外应该是过年期间,毕竟过年的时候股票停市,他老人家才有时间。”
“好。”叶采葵干脆地答应道:“那你定好了时间提前告诉我。”
……
“说起来有件事情一直没问你……”
叶采葵忽然意识到她从没有问过蒋天胜是怎么找到她的。
“你那天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都两年了,照说也不会忽然想起来找我才对……”
“防备心这么重做什么?”蒋天胜轻笑一声,眼里是一闪而过的落寞,道:“谁说我是忽然想到找你的?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只不过我一直都在等你先找我……我本以为你会先低头,可你没有。”
……
叶采葵无言以对,低着头不说话。
蒋天胜继续说道:“开始那一年挺我恨你的,恨你太倔了,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们,恨你的自尊心那么强,一句软化都不说,还恨你心太狠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说走就走,走得那么彻底不肯回头。直到我认识何度医生,意外看到了你的复诊资料,才知道你得了病。”
……
叶采葵摩挲着手里的杯子,笑容淡淡的。
“我也不是没想过回头,但是年轻的时候,被命运折损得还不够,心里那口气没泄,不肯认输。现在心里的那口气泄到是泄了,觉得世事尽可原谅,却又发现已经没什么留给我原谅的了。”
……
刚分手那会儿,说对蒋天胜一点留恋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叶采葵的自尊心不比蒋天胜低,她也一样在等蒋天胜低头。
没办法,他们两个个性相似,都充满了攻击性,敢于冒险、不计后果。所以在金融圈子里是一对绝佳好搭档,两人魔挡杀魔,佛挡杀佛,所向披靡,几乎从没有尝过败绩。
而然正是因为如此,在生活里他们才难以相处。
两人谁都不肯交出控制权,把爱情当成了一场战争,似乎先承认自己爱的人就会输,仿佛爱情就是一个陷阱,陷入爱就意味着在食人族控制的地带,脱下全部盔甲,交出所有武器,只能任人宰割。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吧。”叶采葵想了想道:“也过去那么久了,咱们都向前看吧。”
“是吗?”蒋天胜说:“我倒是很想跟你聊未来,你觉得我们还能有未来吗?”
叶采葵沉默了几秒,无奈地说:“蒋天胜,我已经结婚了。”
蒋天胜强忍住心中的嫉妒和愤怒,语气平淡地说:“我知道啊,和那个小警察。”
……
“新婚快乐。”蒋天胜又说,违心地笑着,问:“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不急,还没计划呢,等过年后再说吧。”
“嗯,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
叶采葵思索片刻,叹一口气,还是点了点头。想着蒋天胜这种身份的人还是要体面的,倒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虽然两人做不成夫妻,但是这么多年的亲密伙伴,彼此都很了解,除去情爱,他们也是互相欣赏的知己。
如果蒋天胜真的也看开了,请他喝个喜酒也不无不可。
“那我等着你的喜帖了。”蒋天胜又说。
“好啊,给你留个好位置。”叶采葵又补充道:“到时候记得带个伴儿来。”
“看吧。”
两人又不说话了,蒋天胜拿出烟来,对叶采葵挑了挑眉,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叶采葵点点头,蒋天胜这才点上了烟。
猛地抽了一口烟,蒋天胜这才抬眼看向叶采葵。
他的眼神锐利深邃,像是一把能剜开叶采葵心的弯刀。
蒋天胜用状若随意的口气问道:“说到婚礼,你的婚礼誓词写好了吗?”
“还没到那一步呢。”
“我必不会让你被时光摧折,我要你在我的爱里万古长青。”蒋天胜忽然说。
叶采葵猛地抬头看向蒋天胜,他还是微笑着,可笑容却很苦涩。
他看着她,眼神一如从前,和他们热恋时候的眼神一样。
叶采葵沉默地看着蒋天胜,无法言语。
“怎么也要比这句誓词写得好吧?”蒋天胜笑着问。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叶采葵觉得心上仿佛被插了一刀,一瞬间有很多回忆纷至沓来。
我必不会让你被时光摧折,我要你在我的爱里万古长青。
这句话是他们当初一起写的婚礼誓词。
分开的时候,叶采葵好多次都想起这句话,想起他们约好的承诺。
他们约定好了的,要走彼此的守卫,要为了对抗时间,对抗命运。
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她真的好想拨通蒋天胜的电话,告诉他,她真的要熬不下去了,不是说好了不让她被摧折吗?可现在,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手术结束后,她一个人躺在icu里,失去人的尊严,浑身插满了管子,就像是一具被随意丢弃的肉。化疗的时候难受得受不住,只觉得死都不可怕了,因为活着实在是太痛了。
……
然而这些都不是罪委屈的,最委屈的是她的这些痛苦蒋天胜却都不知道。
你不是说过的吗?不会让我摧折。可现在,每分每秒我都好痛。
疾病在摧残我的生命,痛苦在摧毁我的意志。我想放弃了,我觉得好孤独,我的肉体在飞速地枯萎、凋残,我的灵魂在节节退败。
你来救救我好吗?
谁来拉我一把?
深渊的边缘上,谁能救我一命?
……
真的好想发个讯息告诉蒋天胜,把她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向他倾诉。但是每当这时候,他最后说的话就会出现在脑海里,叶采葵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编纂好的短信删除。
“你真的觉得一个男人结了婚之后,一生便只有一个女人吗?”
……
“娶你已经是违背我父母的意思了,我的家族不是普通的小家小户,就是普通人家都不能接受一个不能怀孕的女人,何况我的家族?”
……
“我们需要继承者。如果你不能有孩子,我自然要找别的女人给我生,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我只爱你一个。”
……
“我都愿意娶你了,这些牺牲你就不能为我做吗?”
……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你现在竭斯底里的模样,真叫我害怕。”
……
想到这些,叶采葵咬着牙,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那时候没有低头,这时候更不能低头。
后来康复的日子里,叶采葵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休养,每日无所事事,便看看书,回忆自己的人生。
也是在那时候,她慢慢想通的。
其实任何一段感情的结束都不会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
的确,刚分开的时候叶采葵心里是有恨意的,他恨这个男人的现实。如果真的爱她,怎么会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就去找别的女人?怎么可以说出跟她结婚,却要找别的女人生育的话?
怎么可以叫她忍让,逼她为他牺牲?
难道爱不是无条件的吗?不是包容你的缺憾,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吗?
……
可后来叶采葵真的想通了。
还是她当初太纯粹,对爱太苛刻。无条件的爱说白了是一种贪婪,她当初实在是一点人性都不讲,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蒋天胜。
他非要毫无保留、没有怨言地接受她的全部缺陷才算是爱她,他的爱里有一点点的私心就会被她全盘否认。
她渴望蒋天胜能像爱情故事里的男主人公那样,为了她无视世俗,不求回报。不仅要爱她的优点,还要爱她所有缺点和激怒人的行为。
她要的不是一个人的爱,而是神性的爱。
然而被囚禁在地球上的芸芸众生,谁不是残缺的灵魂?谁都不是神啊。
现在叶采葵真的一点都不恨蒋天胜了,他娶她是因为爱情,他想要孩子是因为人性。至少他坦诚地把想法都告诉了她,既没有出轨,也没有欺骗她。
如果她当初能冷静点,能接受他的人性,能和他一起找到别的方式去处理这个问题,也许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现在叶采葵不恨蒋天胜了,终于想明白了这段关系的症结所在,却也不想回头了。
那些没有蒋天胜的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思念他又怨恨他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回望过去,叶采葵觉得自己已经独自走了一条很长的路。
来时之路绵绵不绝,甚至都已经不记得是从何时开的的了。经历了太多悲伤的心碎,太多深刻的放手,曾经她以为将永无止境的走下去,可现在,她却感觉到这一条回归自我的道路,终于是要走完了。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开启下一段生命的旅程。
蒋天胜和叶采葵无声的对视,蒋天胜的眼神深刻得叫人痛,叶采葵的眼神却从哀伤变得恬淡,她终于收回目光,低下头笑了笑道:“我们还是不搞这些誓词什么的了,简单点就好。原来不懂,诺言什么的没有意义,只不过是逼着人撒谎而已,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命运无常,不是吗?”
看到叶采葵的眼神变化,蒋天胜明白,她跟他不一样,她是真的放下了。
你瞧,他爱上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厉害角色。
深情又绝情,温柔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