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含泪,咬牙切齿道:“主子,咱被人害了,您可千万要支撑到皇上醒过来。只要皇上醒过来,咱们就有活路,那些害咱们的人就到了穷途末路了。”
两行清泪汩汩而流,众人逼宫之时,她硬气得没有落下一滴泪,可此刻万籁俱寂,眼泪就连绵不尽。
静如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主子,您千万要撑着,皇上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皇上若是醒不过来,我挣着一口气还有什么意思。”琳琅咬紧牙关,以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在他没有走之前,我决不能先行离开。”
静如不安道:“主子,到底是谁在加害您?”
蓬莱殿空空荡荡,连过往的风都吹得特别通透,琳琅的脑子异常清晰,说道:“你倒不如想想,这场筹谋的代价未免太大了。毒害皇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有这个胆子?皇上春秋鼎盛,谁又愿意做前朝遗妃?”
静如猜测道:“那主子您怀疑有人错手落毒?”
琳琅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空旷的天井中,任凭风吹乱她的长发,刮疼她的脸颊。“我第一次听闻这种禁药,但其他人似乎并非如此。早上满宫来势汹汹的护城军,便知对方是来善后的,她需要找个替罪羊。”
静如听琳琅一言一语的分析,对主仆二人的前路感到无限凄凉。“主子,您怀疑是邵淑妃?”
琳琅将她的推断的真相悉数与静如说了一遍,“目前推测而来,应该是她无疑。所以,她先发制人,迫不及待地推卸责任。昨夜夫君在承欢殿中用了晚膳,我猜邵文淑定是动了想侍寝的心思。用了一些宫中的禁药,只不过拿捏不准分量。谁知皇上自知身子不妥便来了蓬莱殿,邵文淑反而因祸得福。她一定早就发现用错了量,故而一大早便请了护城军左将军包围了蓬莱殿,希图让我栽下这个谋害之罪。正是因为她的万全准备,反而让我怀疑她。眼下,她应该寝食难安,皇上若是醒了,必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她便插翅难飞。”
静如啧啧慌神,“果然最毒妇人心。她为了撇清关系,不惜当众承认自己并未并临幸,此乃后妃奇耻大辱。”
“皇上醒了才有真相,皇上若是不能醒,那我们夫妻便只能去阴曹地府再续前缘。”琳琅双手合十,向苍天祈求,一脸虔诚。“只求老天爷开眼,哪怕让琳琅付出所有,只要夫君能够平安渡过难关。”
静如心里难过,看着琳琅孱弱瘦削的背影,“如今邵淑妃把控后宫,那谢德妃好似不愿意招惹她似的,处处避其锋芒。”
琳琅带着静如往后院走,梨花树落叶满地,一片片踩在簌簌而碎的落叶上,听起来刺耳而悲凉。琳琅冷笑了声,“谢莺莺真是个聪明人,有城府。谁都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醒过来,谢莺莺自然不能趟这趟浑水,最聪明的做法便是置身之外。皇上醒了追责,唯有邵文淑一人妄图指黑为白,谢莺莺无牵无连,到时候,也许我早已死在邵文淑的手段中,夫君必定会斩了邵文淑替我报仇,那么这个后宫还有谁能与谢莺莺争宠?旧人已逝,新人自然当仁不让开解圣心。”
静如由衷佩服,“主子,您有大智慧啊。”
琳琅挽起袖子,折了一根树枝,在梨花树下翻看,那堆挖出油布包裹的新泥就堆积树下,黑越越的颜色比周围那些显得更深色些。琳琅蹲下身子,嗅了嗅泥土味,的确是与她寝殿内香味一致。
静如看着新翻的黑泥,“蓬莱殿的婢子中有奸细。怪婢子平素看管不够仔细,这才连累了主子。”
琳琅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树枝。“静如,这一局咱们能不能破,就看咱们能不能熬到皇上醒过来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落横难(二)
静如虽心里胆怯害怕,但面上不能流露,“您好歹是贤妃,没有皇上的圣谕,谁有天大的胆子给您定罪?”
琳琅掸了掸手上的黑泥,“明的不行,自然会有暗的。后宫中的手段,我们见识得少,而今才算是开了眼界。”
静如忧心忡忡地站在琳琅身后,看了看阴暗的天色,肚子里把老天爷骂了一千遍,真是不开眼,好人遭罪,坏人当道。
“那咱们……”静如咽了口气话不再说下去。
琳琅回首看静如,她一腔玲珑剔透的心思,岂能看不出静如的担忧,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步行步了。
蓬莱殿中寥落孤寂,只有主仆二人和满宫落花为伴,宫门紧闭,一夕清雅之处,沦为一朝为祸之所。
邵淑妃疾步匆匆走进殿中,让芷云合上殿门,喉咙口上灼烧得紧,芷云赶紧斟水递上前。她接过水囫囵吞饮下,从未如今日般如临深渊,还要装出临危不乱的姿态,将贤妃逼入死穴无招架之力。
她坐在紫檀木贵妃椅上,心绪时刻南平,把茶碗往桌上一摔,“清水寡淡,给本宫换酒来。”
芷云忙应声退后,未及门边,又被邵淑妃喊下。“快去请徐御医为本宫请平安脉,快去!”
“是。”芷云拔腿就往外走。
邵文淑战战兢兢地坐在贵妃椅上,虽然把落毒之过推在贤妃身上,在蓬莱殿中找到了大量的七花销魂散,可这毕竟是栽赃嫁祸,禁不起细查。她的心疲累又害怕,如果皇上醒过来,彻查下去,难保能够全身而退。
她的头沉重地快要坠落,连忙用手托起,她向徐守衡讨要了一些七花销魂散,她把七花销魂散落在酒水中,偏偏皇上昨夜特别贪杯,本想与皇上成其好事,坐孕龙胎,谁知都鸡不成蚀把米。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差最后缠绵一卧,皇上居然走失了。皇上若是在她的寝殿内中毒不醒,她便成了众矢之的。也亏得皇上对琳琅用情至深,才情海泛滥之际还能摸去蓬莱殿,她才能顺理成章地以毒害皇上,秽乱后宫之罪整治贤妃。
昨夜恰逢徐守衡在御医局值夜,皇上不见之后,她担心皇上发现七花销魂散,也怕用药过量皇上不知晕倒在何处,便去找徐守衡商量对策。徐守衡甫一进邵淑妃的寝殿,嗅到了浓郁的合欢香气味,心中恍然大悟。
七花销魂散本是闺房助兴的玩物,一旦与合欢香的香氛结合,便成了剧毒。中毒者必定要与人纠葛纵情,否则会七窍流血而死。
邵文淑这才惊醒铸成大错,必须立刻找到皇上把脉诊治。她心急如焚让宫婢太监暗中找皇上,直到有人发现皇上进了蓬莱殿,邵文淑心中不忿,正在忙乱无头绪之际,徐守衡三言两语点拨之下,让她转念有了嫁祸的主意。
她一早在蓬莱殿的婢子中埋下了暗桩,贤妃戒备心强,平日宫婢只能在前殿中伺候,寝殿中的生活起居都让两名老婢子照料,要在蓬莱殿中落下罪证,必须要转移注意力才行。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精明起来,皇上失踪是大事,她即刻去护城军中通报,护城军左将军卫良原是一届草莽武夫,受了邵元冲的好处,是邵元冲安插在护城军的眼线,她动用了这层关系,保卫良周全,才让左将军卫良清晨出兵蓬莱殿寻找皇上。
唯有制造动乱,才能让人分心。趁着琳琅与卫良对峙之际,她手下的暗桩偷偷把燃烧后的七花销魂散灰烬放在博山香炉中,制造出琳琅夜里焚香勾引皇上的假象。再将大量的七花销魂散埋在后院梨花树下,作出琳琅早有预谋的样子,如此周密详实的计划,只要以祸乱宫闱,毒害皇上之罪,将琳琅正法,那么即便皇上苏醒之后怪罪,木已成舟,死人是无法辩驳的。
邵文淑能想到琳琅并不甘于就范,却没想到张希贤出面偏帮,御前第一大太监,皇上跟前的红人,他的话在后宫中还是有三分响动的。
她一个人在宫中坐立不安,无心造出这么大一件祸事来,万一皇上真有什么闪失,若能瞒过去尚可,瞒不过去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到时候即便她的父亲有平定战乱之功,有河南节度使之职,也抵消不了她毒害皇上之罪。她越想越怕,总觉得后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芷云领着徐守衡在殿外叩门,“淑妃娘娘,徐御医到了。”
邵文淑的胆子几乎要悬挂在嗓子眼儿了,“快请!”
徐守衡跨进门槛,芷云机敏地关上殿门,邵文淑心慌意乱之相徐守衡看在眼内,出言道:“淑妃娘娘,何必如此紧张,切莫自乱阵脚。”
邵文淑紧张问道:“徐御医,皇上现下如何?能不能苏醒?”
徐守衡问道:“您是希望皇上苏醒呢,还是……”
“大胆!”邵文淑呵斥,“本宫自然希望皇上龙体康健,不作他想。徐御医,禁药出自你手,本宫要是获罪,你也逃不出协助之责。”
徐守衡诚惶诚恐地躬身,“淑妃娘娘所言甚是,微臣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即损,绝无二心。”
邵文淑起身走进,问道:“皇上会不会醒,能不能醒,这毒可有药能解?”
徐守衡喉结蠕动,这个问题不好答,谁也拿捏不出邵淑妃心里到底是怎么盘算的。她若是希望皇上苏醒,那么她冲动莽撞调动护城军围困蓬莱殿,此乃僭越之罪。她若是希望皇上不醒,那么前朝遗妃,自此空闺冷宫,日子就此到了头。
徐守衡试图绕过这个问题,“淑妃娘娘,微臣不明,您向微臣索要了七花销魂散,何故还要用那合欢香?”
邵淑妃横眉怒对,“徐御医这是向本宫问罪?本宫不过是希望多一份保障,事半功倍而已,谁知你偏生没有跟本宫说清楚禁忌所在,如今弄巧成拙,已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了吧。徐御医和本宫是一条船上的,本宫这艘船若是沉了,你岂能独善其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