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叮咛道:“那你可记着早点回来。”
他宽慰着她,肚里盘算着明日脱身的伎俩。“你在这儿,我的心就在这儿,巴巴盼着能及早抽身。”
她清楚眼下的境况,没有立场去争抢,他不再是单纯宠爱他的老爷,他已经与芙仪公主有了婚约,即便心里再疼爱她,名义上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她痛恨自己不争气,在感情上若分先来后到,那她一定占据制胜的地位。但是在人伦俗礼之中,她却一直处于下风。心里有些伤感,说得牵痛,“我好像是一个贼。偷了你,却不准备还回去。”
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紧,紧到彼此间没有一丝缝隙。他不允许心爱的女子把自己贬低成一个贼,她何错之有?“我一定会想办法退了。”
琳琅掖住他的口,“抗旨拒婚,你是不要命了么。你没命了,我除了陪你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疼惜她,不愿她再陷入桎梏,话锋一转,说道:“大过节的,怎么抽抽搭搭的。”
秋风乍起,风急天高,街市上的水果摊子品种越来越丰富了,黄橙橙的柿子,红彤彤的石榴,青黄相接的橘子,白胖胖的枣子,紫黑饱满的葡萄,圆滚滚的大西瓜……琳琅看着都喜欢,和静如采购了两大篮子。
在采葛天井里摆下拜月祭祀台,琳琅满目的水果和月饼,静如制作糕点有一手,五仁的,百果的,豆沙的,枣泥的,还有咸蛋黄,莲蓉白,连猪肉月饼都试做了一盘,让琳琅和纪公子尝尝鲜。
采葛来来回回就三个半老的下人,算上琳琅半拉子的女主人,统共四个人,都是无主无根的人,凑在采葛里整好一起作节,颇有些家人团聚的意味。
酉时将尽,戌时接续,圆月升上中天。
琳琅举头望月,人月团圆的日子,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对月伤怀。她转头一看,门房佟大爷和厨子燕玉站在天井一旁等她发话。
厨子燕玉是天津人,逢着中秋爱做四扒菜,扒整鸡、扒肘子、扒海参、扒鸭子、扒羊肉条、扒牛肉条、扒全菜、扒鱼翅、扒蟹黄白菜,满满一桌子菜供奉拜月。
她拢了拢秋风吹拂的鬓发,“燕玉,大闸蟹在笼子里打架了,去蒸半笼子吧。纪公子恐怕还有些时候,咱们拜了月,就把这一桌子扒菜撤下去,你同佟大爷和静如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燕玉搓了搓手,问她道:“琳琅姑娘,要不再等等?”
琳琅倏然挽起微笑,“他事儿忙,不一定能来。你们先去吃着,我一个人再等会儿。”
说话间,静如跨进天井,手里拿着兔儿爷、抓八戒念经两个耍货,笑道:“咱们第一次跟姑娘作节,给姑娘送两个耍货,逗个开心。”
琳琅雀跃地接过兔儿爷和抓八戒念经,精灵古怪的兔儿爷,憨厚痞气的猪八戒,琳琅打心眼儿喜欢。许多年前,逢着中秋生辰,她能收到一屋子的耍货,如今时过境迁,早就忘记收到儿时的小玩意儿是什么心情。静如无意之举,令她感动不已,她笑容满面地在手中把玩。“那我可不得回个月饼给你么?喜欢什么口味的,自个儿挑。”
拜月事了,静如三人去厨房围桌吃饭,她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撑着头看月。十五中秋,十六月圆,想着他此刻在做什么?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他一定也在思念着她吧。
圆形白玉石桌上留了瓜果拼盘,一盘月饼,他嘴硬说喜欢吃五仁的,琳琅就单单留了五仁馅儿的,还有两瓶酒。在团圆夜一个人对月独酌未免有些凄凉,她索性沏了壶青茶。
往年中秋生辰,陆府上作节,他们这些府上的下人是上不得桌,她如同夜里的影子,鲜有人问津。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伤仲秋(二)
她便窝在百花亭里,一个人望月,到了戌时,陆白羽总会急急忙忙地扒完一碗饭,而后赶紧抽身,带着月饼和玫瑰露,去百花园找她。她对陆白羽心存感激,他曾在她最卑微落魄的时候给她温暖照顾。
采葛是纪忘川给她的家,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只有在这里,她才是真心实意的安定。身体不能骗人,心有所属是真的,她对陆白羽只有兄妹之情,如今也只能天各一方,祝君安好。
秋高气爽,玉露生凉,迷迷糊糊地有些犯困,就趴在桌上小睡会儿。
陆府的百花园内,陆白羽抱着残旧的念想,独斟独饮,月圆人未圆。琳琅在王世敬亲迎之日消失,他把矛头指向王世敬去索人,但陈其玫把他拦下,审时度势,晓以利害。琳琅若真是王世敬强掳走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刻也是残花败柳之身。王陆已经联姻,一荣俱荣一损即损,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难道要毁了陆彦生苦心造就的基业?他不甘心,却只能暗中打探琳琅的消息。
直沽高粱一杯一杯往喉咙里灌进去,肚子里烧成一片火海,锦素不忍心他自作贱,去夺他的酒杯。“白羽少爷,您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锦素知道您心里憋屈。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没准她只是不甘心在陆府做笼中鸟,趁着亲迎当日人多离开了。”
“会么?你别骗我。”陆白羽掰开她的手,“她走了,还会回来么?”
锦素垂首不答,她说不出口。她亲眼看到琳琅被人掳走,因着心里不确定的嫉恨,把琳琅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陆白羽扬起黯淡的眸子,眼前人影幢幢,他突然抓起锦素的手,激动地喊道:“琳琅,琳琅……你回来了么?你还是想着我的。每年中秋,咱们都是一起望月,我喝直沽高粱,你喝玫瑰露,你还笑话我酒量差,还非要偷喝酒。我也取笑你,这个傻丫头,明明那么讨厌吃甜食,还非要啃月饼。你说月饼是圆的,你希望能够家人团聚。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家人,一辈子都是。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说过那些话。我不想当你的家人,我不想当你的兄长!琳琅,你快回来吧……”
锦素抱着陆白羽安慰道:“白羽少爷,您喝多了。”
月色柔美,清辉满地。
等得久了,怔怔望月,望到眼眶子都疼了,闭着眼静静地趴在石桌上上小睡一会儿。来人的脚步极轻,怕打扰她的安眠似的,悄悄为她披上了外衣。肩膀上倏然的重量让她惊喜地睁开眼,一回头却是静如慈爱的眼。“姑娘,秋风起了,这么睡容易着凉。”
琳琅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他还没有回来么?”静如点点头,琳琅再问,“都什么时辰了。”
静如低着头,怕琳琅听了不畅快。“快子时了。”
琳琅心里憋得慌,面对他的时候说了一嘴漂亮话,什么一切以国事为重,男儿在朝堂难免身不由已,若真是赶不及不回来也成。如今听说时近子时,这无名火嗖嗖往上窜,心里闹腾得万马奔腾似的,定是赴宴遇上芙仪公主,怕是情难自禁,早就不记得采葛在何处了吧!“静如,去把采葛的门给我栓死了!”
“万一纪公子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把正门偏门给我栓死,谁来都不开门,咱们一家子关紧门睡大觉!”琳琅想想还是不解气,“让佟大爷朝门后顶两根大门柱!”
静如得了琳琅的吩咐,让门房佟大爷紧着把采葛的门都关紧。外人眼尖,一看就明白琳琅是纪公子心尖上的人,宁可得罪纪公子,也不能得罪琳琅姑娘,这姑娘平时斯斯文文,发起火来也是孙猴子闹天庭,非搅得鸡飞狗跳才行。
纪忘川看了眼天色,驱马一路狂奔,到了采葛叩了半天门,佟大爷为难地应了声。“纪公子,老奴难做呐,姑娘发话了,谁来不准开门。”
他呵斥道:“翻了天了,开门!”
佟大爷赶紧找静如讨主意,两头都是主子,得罪那一头都没有好果子吃。静如跑进院子跟琳琅通传,琳琅只一句话。“不许开门!”
琳琅敛起裙摆就往外跑,佟大爷墙头草两边倒,采葛的人都是纪忘川一个个精挑细选的老实人,经不住他吓唬,三两句之下,保准立刻开门。她这口恶气还没出,不管有没有道理,横竖她今天必须发火。
纪忘川把门敲得咚咚作响,佟大爷捂着心口怕得要命,颤抖着双手拆门柱,琳琅及时赶到,“佟大爷,今儿给你准假,你这就回房睡觉!”
佟大爷为难地搓了搓手,瞅了眼琳琅,再瞅了眼顶着的大门柱。“姑娘,这……纪公子门外等着呢?”
琳琅犟脾气上来不听劝,“他自有归处,半夜三更来采葛触什么霉头?”
门外语气硬梆梆的,到底外人都在,堂堂大将军不好服软,太折面子。“琳琅,我回来了,你快开门,咱们好好说话。”
琳琅软刀子割肉照样疼。“不开,您回去吧,我今儿困乏了,就不招待您喝茶了。”
“发什么脾气,开门好好说话。”
“我就这脾气,您受不住赶紧回府去。”琳琅刮了门口一眼,“佟大爷,这儿没你事儿,不许开门,否则明儿就卷铺盖回家养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