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白刚坐定,送王世敬去芙蓉居的仆役回来了。“把国舅爷送到芙蓉居了么?”
德庆回想了下,如实禀告。“国舅爷喝了酒,小的本想送他,但他执意说自己认路,把小的赶走了。”
陆从白摆了摆手,让德庆下去。
澜汀洲是陆从白的书房,自收敛顽劣后常常与书为友,为了图清静和方便,索性把寝居搬到了澜汀洲。
琳琅自知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以兄妹相称,到底也怕人言可畏。她环顾了四下,出仰贤楼时去找过锦素,听人说锦素正与一众仆役围桌吃饭,她便留下口信让锦素饭后来澜汀洲找她。
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见锦素人影,她不由感到事态似乎往一些深不可测的方向发展。“从白哥哥,我去找找锦素。”
陆从白悠然沏了壶茶,说道:“琳琅,过来坐坐。”
琳琅歪了歪头看勾在窗头的上弦月,乖乖坐到陆从白身边,她心里的疑惑一定会有个合理的解释。“从白哥哥,锦素哪儿去了?”
陆从白回道:“回驻清阁了。”
琳琅略显讶然,倏然平复下来,陆从白不比陆白羽的浮躁,他行事步步为营,应该是走到了她没有思虑周全的地步。“从白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陆从白提起茶壶,滚烫的茶水注入两只青花荷叶花纹茶碗中,白透的碗底两条鲜活的游鱼绘于其上。“这些事本不想告诉你,活得简单点好。”
琳琅心里疙瘩了下,“国舅爷回府了么?”
“留宿在芙蓉居。”
琳琅忽然起身,芙蓉居与驻清阁、幽兰阁同一方向,王世敬夜宿芙蓉居,必定事有蹊跷。陆从白身子纹丝未动,伸手拉住琳琅的衣袖。“坐下,只要过了今夜,你就自由了。”
琳琅讥讽一笑,“自由?何来自由?”
陆从白不替自己辩驳,揭开茶碗刮了刮浮起的茶沫子。“王陆两府联姻,婚事必成,这花轿上你不愿意坐,总要有人坐。”
琳琅五色无主,叹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将晚上的情形与陆从白的话回想了一遍,捋了捋思路。脚步钉在了原地,不论陆从白妨害了谁,都是为了成全她的自由,她有何理由质疑他的卑劣所为。“谢谢从白哥哥替琳琅周全。”
到底是个通透的姑娘,若是吵吵嚷嚷跟他争论大道理,此刻飞身去驻清阁救锦素,那便不是他不顾一切要救的琳琅。“不去救锦素?”
琳琅摇了摇头,说道:“陆王联姻,锦素只是个奴婢,王府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奴婢上花轿的。所以,从白哥哥心仪的人选,不是锦素,是云淓。”
陆从白把茶碗递到琳琅面前,说道:“云淓一直想攀附高门,嫁入成国公王府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思。至于锦素,芙蓉居与驻清阁、幽兰阁毗邻,不过是想求个安心,万一王世敬去了驻清阁,若是你们主仆二人都不在,不好蒙混过关。锦素吃了点蒙汗药,如今睡在你的床上,锦素能不能保全清白,就看你和锦素的造化了。琳琅,我自小就明白,有得必有失,若要成事,必有取舍。”
琳琅觉得后脑心发凉,眸光如水地望着眼前人。陆从白言之在理,她要自由,便要牺牲她的良心。陆云淓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处心积虑想给她穿小鞋的陌生人,她心里放不下的是锦素。她在澜汀洲等了陆从白大半个时辰,如今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若真有事发生,怕是米已成炊,不过是收拾收拾残局,回天乏力。
索性,不必辜负陆从白的好意。况且,锦素并不全然危险,她不过是陆从白买的一个保险罢了。琳琅抹了一指脸颊上的胭脂,放在鼻子下细嗅。
陆从白抽出袖子里贴身的手巾,沾了沾瓷碗中的茶汤,转向琳琅,而后捏住琳琅的下颌。琳琅不明所以,只是凝望着他。他敛着呼吸,好似擦拭一件极其罕有的瓷器,一笔一划轻轻掖着琳琅的脸颊。“这胭脂久留不宜,擦了吧。琳琅即便是清汤挂面,不染胭脂,也很好看。”
琳琅抿唇一笑,问道:“胭脂味,留人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离嫌隙(一)
陆从白点点头,“这胭脂是干净的,没有做手脚。只不过在芙蓉居与幽兰阁的沿途都洒了这胭脂味罢了。王世敬的酒是用人参、肉苁蓉、鹿茸、海马、淫羊藿酿成的,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寻找胭脂的气味。”
琳琅苦笑,“从白哥哥费心了。”
陆从白脸上显出一丝凄然,说道:“我不想让你嫁给王世敬。”
琳琅话不多,抿了口茶,记下了陆从白的好,可这份好,她也无从回报。
两人相顾无言,枯坐到天亮。
德庆急急从外面领了风声跑进来,见到琳琅与陆从白相对坐着,不知道这消息是说,还是等琳琅走了再说。
陆从白见状,说道:“有话就说吧。”
德庆点了下头,说道:“二少爷,出大事了,二小姐她……她流血不止……”
陆从白扬了扬手,让他噤声。琳琅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听到这些污秽事不妥。“夫人们都去幽兰阁了么?”
德庆如实回答:“是。一大家子都赶过去了,大夫人让人赶紧请大夫去了。”
陆从白转头看琳琅,她一脸茫然地看这德庆,琳琅虽有胆色心思缜密,可姑娘总有些廉耻和内疚,她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只是他没法一一教会她。“琳琅,走吧,我们该去幽兰阁走一趟了。你只需要远远站着,不必入内。”
陆府出了丑事,闹得整个幽兰阁沸沸扬扬,丑事遮不住,云淓被王世敬酒后强占了身子,破身之后血流不止。听到消息的夫人太太就跟看猴戏似的,紧赶慢赶往幽兰阁去抓奸情。张宝盈都快揉碎了心肝,看到心肝宝贝躲进床角抱着锦褥不肯下来,奔腾的鲜血染满整床。王世敬讶然地坐在床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门外围满了陆府上的女眷,除了张宝盈,没有谁是真心心疼云淓的处境,不过是太久没有出现这档子污秽的谈资,都来亲眼见证下,顺便表达下身为女子的同情。
陈其玫是掌事的大夫人,出了丑事瞒不住人,就让蓉姑姑措辞拿捏好跟陆彦生去说一声。张宝盈哭哭啼啼个没完,“国舅爷,您要娶的人是琳琅,怎么能这么对咱们云淓,咱们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被您这么着了,将来可怎么嫁人?您可真是坑死我们了!”
王世敬百口莫辩,事儿是自己办下的,赖不得人。再瞅眼惊恐可怜的云淓,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再说这身子也是让他销魂蚀骨。“这事儿怪我,怪我!多喝了两杯,不老成,害了云淓妹妹了。”
陈其玫把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拦在门外,合上了房门,大有主持公道的意思在。“国舅爷,您是当朝国舅,青年才俊,干出这档子下三滥的事儿,不是认个错拍拍屁股就能了的。陆氏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在长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你这毁了云淓的清誉,也是毁了咱们陆氏一门清正做人的名声。”
门外有人叩门,陆从白出声让里面开门。陆彦生病重卧床,陆白羽病床前尽孝,陆府中事物都交给陆从白。毕竟出了大事,还得让男人来主事,陈其玫晓得利害关系,她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事,全无章法,不过在面子上还要端着大夫人的架子出来摆摆阔。
王世敬他快被两个半老徐娘絮叨死了,看到陆从白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水面漂浮的救命稻草。“陆兄,我真是……酒后糊涂,酒后糊涂!”
陆从白朝两位夫人点点头,说道:“大夫很快就到,眼下还是处理云淓的伤势紧要些。流了这么多血,身子骨是不是受了大挫?”
陈其玫与张宝盈都是过来人,不好明说,这破了身子流血是常态,只不过流这么多血确实少见,但也不至于要了云淓的命。
陆从白别过脸,不再看云淓,说道:“大娘、二娘,你们还是先照顾云淓要紧,裹着这脏污的被褥怕是染病。”陆从白知道必须趁热打铁,转头盯着王世敬,“国舅爷做下这荒唐事,还请给云淓一个说法。”
王世敬问道:“陆兄,你的意思怎么办吧?”
陆从白扫了扫清喉咙,说道:“迎娶云淓,给她名分。”
在场之人都傻了眼,没想到陆从白会有此说法。王世敬支支吾吾道:“那……琳琅怎么办?”
陈其玫连忙附和,问道:“琳琅怎么办?顶着被人退婚的名声,将来再嫁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