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鸿煊疑惑地回头去看苏谨行,这才发现苏谨行正不错眼地盯着食铺角落里的一位姑娘。
施鸿煊立刻坏笑着凑了上去,“哟,老苏,看上这姑娘了?”
被苏谨行盯着的骆思凡,只瞥了施鸿煊一眼,就再次把视线放在了苏谨行的身上。
施鸿煊便再次拿出了那把专门用来装相的扇子,“哎,老苏,你这眼光可不行。这女修一看就硬邦邦的,脾气也不好,这种姑娘最是无趣,还不如我给你找的梨……”
话没说完,施鸿煊就看到了正推开后厨门往外走的桑梓。
施鸿煊立刻双眼冒光地盯住了桑梓,他头也不回地用扇子拍了拍苏谨行的胳膊,“看到没,老苏,这姑娘才叫极品。长得漂亮,看着也软和,一看就讨人喜欢,这个好。”
桑梓看了施鸿煊一眼,很快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她转而盯住了苏谨行,这个和苏修言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修。
她认出来了苏谨行这个十年前去了佛子斗兽场观战的桃花眼男修,她也知道,苏谨行已经认出了骆思凡。
可惜见面的时机不对,她刚刚才答应了大长老和巫三长老,这几日一定会老老实实的不惹事。不然,她非要拿锤子暴揍苏谨行一顿不可。
桑梓敛下心底的想法,不动声色地问道:“二位客人要吃些什么?”
施鸿煊很快就摇着折扇说道:“只要是美人儿你做的,那就什么都行啊。”
苏谨行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施鸿煊,“水煮地灵豆,谢谢。”
桑梓脸上的笑容不变,她和和气气地告诉苏谨行:“对不起啊这位客人,店里没有地灵豆了。”有也不给你做,苍吾师兄师姐们亲自种的地灵豆,那是你想吃就能吃的么?叛出苍吾派的人,没资格吃师兄师姐们自己种的地灵豆。
苏谨行听了这话以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略显失落的神色。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再次开口说道:“那就随便做一份饭吧。”
桑梓嘴角的弧度不变,只将视线移向了施鸿煊,“这位客人也一样么?”
“一样。”施鸿煊吊儿郎当地扇着他的扇子,顺口还撩拨了桑梓几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探讨一下人生哲理啊?”
桑梓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转身去拿了两个干净杯子。接着,她施了一个毫无诚意的引水诀,把法术召来的灵水倒进了杯子里。随后,她把这两杯一点儿也不走心的灵水,放在了施鸿煊和苏谨行的面前,“免费的,不要钱。”
施鸿煊目瞪口呆地看着桑梓,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活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用引水诀来打发客人的店家。他有心想要发一顿脾气,但在看了一眼桑梓的脸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憋憋屈屈地骂了他自己一句:“色令智昏啊,朋友。”
骂完他自己以后,他又对着桑梓唱起了荒诞走调的小曲儿,“美眸百媚生,纤腰系楚楚,奈何美人心,何以……”
施鸿煊还没唱几句,桑梓就关上了后厨的门。她还郑重其事地给了施鸿煊一个关门的理由,“炒菜的时候油烟大,怕呛着你们。”
“……”施鸿煊看着被桑梓关上的门,一脸郁闷地扭头找苏谨行寻求着安慰,“她是不是以为我傻?”
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苏谨行抬起头,很是敷衍地告诉施鸿煊:“你本来就傻。”
施鸿煊白了苏谨行一眼,不肯再搭理他了。
苏谨行又低下了头,脸上再次挂满了犹豫不决的神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让人觉得棘手的难题。
直到吃完了饭,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喊坐在柜台后面的桑梓来结账,而是特意绕了个大远,走到了骆思凡的面前,“姑娘,这顿饭多少灵石?”
骆思凡还没来得及开口,施鸿煊就一脸坏笑地摇了摇头,“老苏你这样是追不上人家姑娘的。”
可惜店里的三个人谁都没有理他。
骆思凡看了一眼桑梓冲她比出来的手势,接着便告诉苏谨行:“六块下品灵石。”
苏谨行点了点头,然后,他左手拉着骆思凡的手,右手则把六块下品灵石放在了骆思凡的手心里。
骆思凡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苏谨行却一直牢牢地拽着她的手腕,不错眼地盯着她瞧。
同时,一束神识细丝被苏谨行送到了骆思凡的耳边,“瑶光城不安全,七日后城开,速离。”
骆思凡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口,苏谨行却不等她开口就打断了她,“六块下品灵石,姑娘你可得仔仔细细地收好了。”
苏谨行看着骆思凡,特意把“仔仔细细”四个字说得又慢又重。
骆思凡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六块灵石。
之后,苏谨行拉着施鸿煊,转身推开了食铺的大门。
刚出店门,施鸿煊就一脸惋惜地摇着他手里的折扇,“老苏啊,这姑娘还没到手,你怎么就撤了?”
“手太糙,摸着不舒服。”苏谨行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行了,接下来干什么去?”
眼见苏谨行不想再跟他继续聊之前的那个话题,施鸿煊便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道:“城里的斗兽场前段日子都关掉了,这会儿还真是没地方可去。”
“那就去喝酒吧。”苏谨行没怎么多想就开了口。
施鸿煊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哟,你这会儿又想喝酒了?刚才不还说今日不吃酒的么?”
苏谨行被施鸿煊嘲笑了好一会儿,但两个人最后还是勾肩搭背地去酒馆里喝酒去了。
而玉绳街的食铺里,桑梓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骆思凡,“苏谨行告诉你,七日后瑶光城会重开,他让我们赶紧离开?”
骆思凡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桑梓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苏谨行不是已经叛出苍吾教了么?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地告诉我们这种事情?”而且桑梓还记得苏谨行当年在佛子斗兽场里的表现,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好人。
骆思凡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只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桑梓。
桑梓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便把这件事情暂时搁置了起来。反正大长老和巫三长老都快来了,桑梓心里还真没觉得有多害怕。
她干脆重新翻起了那些厚厚的和妖修有关的典籍。苍吾掌教马上就到,可她这里却什么进度都还没有呢,怪丢人的。
最起码得在掌教到达瑶光城之前,想法子找出瑶光城里没有妖气的原因。桑梓默默地给她自己立了一个似乎不那么好完成的小目标。
在翻遍了所有的典籍之后,桑梓终于从她复刻的苍吾祖师爷的日记里面扒出了几段话。
“拂尘二十六年七月六日,海外。今天遇见了一位男修,周身隐约有些许怪味传出,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同行的其他修士却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奇也怪哉。”
“七月七日,老刀邀请那个有怪味的男修加入了队伍,那人说他叫涂尧。”
“七月八日,涂尧越来越臭了,我还要装作什么也没有闻到的样子,不高兴。”
“七月十一日,老苏死了,不知道是谁干的。”
“七月十三日,我想起来涂尧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了,那是血气的味道,我从小就对这味儿敏感。老苏的死肯定跟涂尧有关,准备跟老刀一起找涂尧算账。”
“七月十四日,涂尧那孙子跑了,他大爷的。”
“十二月十三日,和老刀一起,把涂尧给剁了。万万没想到,涂尧居然是妖,怪不得他那么臭不可闻。不过这小子可真会藏,当时跟我们同吃同睡了那么多天,结果我们谁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妖,真他么瞎。”
桑梓把苍吾祖师爷的这几段日记来回看了好几遍,把日记里提到的各种线索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很多年前,妖修就掌握了伪装成人族的方法,而且这种方法非常有用,就连当年的苍吾祖师爷都没能看破妖修的这种伪装。
这种伪装法的唯一破绽是,它没办法盖掉妖修身上的血气。如果妖修吃过人,那么即便他后来伪装成了人族,他身上还是会有散不掉的血腥之气。
桑梓沉思了片刻,又把日神族的藏书给搬了出来。
她记得她曾经在日神族的古籍中,见过一个没什么大用的法诀,好像是洪荒修士用来观测人身上的血气的。桑梓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法诀的名字,但却还记得那个法诀被创造出来的原因。
洪荒之时,环境恶劣,异兽横行,当时有修士无法靠猎异兽来饱腹,便起了歪心思,开始猎食人肉。为了识别出这种食人的修士,当时的洪荒大能便创造出了这种专门用来识别修士身上血气的法诀。吃过人的修士身上才会形成血气,而且吃过的人越多,修士身上的血气就会越浓。
靠着这种法诀,洪荒食人的风气一肃而清。后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也没人靠食人为生了,这种法诀渐渐地也就没了用处。再后来,知道这道法诀的人越来越少,常见的法诀书上也不再收录这个法诀,只有日神族这种传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种族,还在族里的古籍上保留着这道法诀。
桑梓对着书册找了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把这道法诀给找了出来:重瞳天术。
桑梓心中大定。她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把这道不算难学的重瞳天术给学会了。
之后,她飞身跃上了屋檐,对着黄昏时刻的瑶光城,使出了这道重瞳天术。
淡淡的紫光浮现在了桑梓的眼底,紫光笼罩之下,瑶光城内的血气再也无法隐藏,全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了桑梓的眼前。
偌大的一座瑶光城,半边尽是血色。
街角坐在树下对弈的阿伯,菜集正剁着肉骨头的阿婶,街尾正在吵架的小两口儿,路上拍着灵球哈哈大笑的小童……一半人的身上都覆满了或深或浅的血色。
黄昏之下的瑶光城,隐隐成了半座妖城。
第96章
落日渐渐隐入云层之中,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满身血光的妖修们, 和街上的人族擦肩而过, 偶尔看见几个互相熟识的人族, 这些妖修还会毫无异样地跟对方打个招呼。
倘若不是重瞳天术之下这些妖修的身上都泛着血光,恐怕桑梓再怎样也不会想到, 这些往日里跟她和善地打着招呼的街坊邻居们,居然是食人的妖修。
桑梓看向了瑶光城的其它地方。
看守城门的战修,修管会分部的管事,街上巡逻的修士……这些维持着瑶光城基本运转的修士们,全都是妖。
桑梓慢慢地将视线移向了瑶光城正中的瑶光城主府。下一刻,她看到了浓郁得几乎能滴成水的滔天血光。
整座瑶光城主府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妖修,而且是食人无数的妖修。
花弄影绣在香囊上的信息, 是真的。瑶光城主的确是妖,还是个吃了不知道多少人血的大乘期妖修。
想起花弄影, 桑梓再次把那枚和飞闼城相连的记录法器拿了出来。
她快速了过了一遍飞闼城白日里的景象,然后发现今日午时, 有一队训练有序的战修进入了飞闼城内。
这群战修把一个又一个的玉盒从乾坤袋里拿了出来, 一个挨一个地堆在了地上。
而飞闼城内那些每日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老太太”们, 则默不作声地弯腰拾起了这些玉盒。
玉盒里是一株长得奇形怪状的药草, 桑梓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太天门特有的掩息草,专门种来给门派内那些半妖修士遮掩妖气用的。
桑梓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太天门的名字。很快, 她就想到了这批掩息草的来源:苏谨行。
只是她还不清楚,到底是太天门和瑶光城的这些妖修有勾结,还是苏谨行一个人和瑶光城的妖修有勾结。更重要的是,如果是苏谨行和妖修有勾结,那他为什么要冒险提醒骆思凡,让大家尽早离开?
桑梓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便继续往下看。
玉简里的“老太太”们,手脚麻利地把玉盒里的掩息草都拿出来切碎,然后倒进了一锅颜色诡异的药汁之中。在又往药汁里加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老太太”们把这锅药汁从火上端了下来。
等药汁彻底晾凉以后,“老太太”们拿出了她们一直在摆弄的浅色布匹,一张又一张地泡进了药汁之中。
等这些浅色布匹再从药汁中拿出来的时候,布匹上那些用赤锦花液戳刺出来的符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时,一位浑身都笼罩在斗篷里面的矮个男修,从那群战修的队伍里走了出来。
他默不作声地撕去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露出了泛着妖异绿色的双眼。
接着,他拿出了一座专门用来探测妖力的法器。法器很快就检测到了矮个男修身上的妖力,随后便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矮个男修看了“老太太”们一眼,“老太太”们就默不作声地拿起了她们刚从药汁里面捞起来的浅色布匹,一块又一块地贴在了男性妖修的身上。
这些形状不规则的浅色布匹,一块接着另一块,慢慢地覆盖掉了妖修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这位男性妖修的身上,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妖修特征了。
而他身侧那台专门用来探测妖力的法器,也随即平静了下去,再没发出过任何的动静。
伪装成了人类的矮个妖修,平平地举起了右手手掌,他的掌心里随即便冒出了金绿色交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