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与我言及生身父亲,不知真假,人已往京都而去,厂中已派人追击而去,却凭空失了踪影,似有人接应,厂公知晓越加暴怒,连带千岁也牵怒其中。”
暗厂的杀手,哪有什么亲眷好友可言,就是死也不可能见光,生是暗厂的人,死也只能是暗厂的鬼,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白骨听后眼神渐冷,“先回厂中。”
一夜风雨过,白骨只身一人快马回了暗厂,才刚过关卡,就被厂公身边的暗影团团围住,“请”进了水牢。
“白长老请此处歇息片刻,待厂公回来,便是白长老出牢之日。”
白骨站在水过腰身的牢中,闻言轻抬眼睫看向说话的人,神情轻蔑狂妄,“告诉邱蝉子那个老东西,等我出去必叫他撑死在粪坑。”
黑影闻言相视一眼,关了道道牢门快速离去。
牢中一时寂静下来,白骨站在水中神情淡淡,却莫名显出几分落寞,突然听见一阵阵细小的咕噜咕噜声,她低头一看,只见水面上直冒小气泡。
白骨心中一紧,可险些忘了秦质重新挂在她腰带上的铃铛,也不知道这帝王蛊防不防水。
她忙伸手将铃铛捞起来,这虫大爷仿佛被淹得险些断了气,不再似往常那边凶,铃铛里头直一阵阵地冒细小水滴,想来刚头喝了不少水。
白骨有心打开铃铛看看,可又想到秦质说这帝王蛊极能装,更何况又在墓中自顾自活了百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淹死,想着便也彻底打消了念头。
果然片刻后,帝王蛊没水可吐再也装不下去,直怒得在铃铛里闹腾起来,那一排细小的牙齿被水洗地极白亮,时不时怒咬铃铛。
水牢之中的时日极为难熬,有了秦质的铃铛也打发了不少,帝王蛊每日闹上几分,白骨看着铃铛的神情就越发专注,眉眼也莫名透出几许柔和。
极漫长的等待后,白骨才得厂公召唤出了水牢,只是终日泡在水里,身上皮肉已然发白发皱,在等几日只怕就要发烂。
可白骨不能耽误片刻,便被带到了大殿。
步入大殿时,殿内已然坐满了教众,厂公坐于殿上看着白骨,殿中空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血腥气味,显然刚头又施过极刑。
白骨面色已然苍白到不能看,脚步微微有些虚浮,拖着湿衣一步步走上前,撩起衣摆跪下,“鬼宗白骨参见厂公。”
殿上人闻言像是不曾听见,也不曾应答,邱蝉子俯身跪着,面上露出一丝诡笑。
杜仲看了眼,面上生出几分忧虑。
白骨俯身静等,呼吸极轻,一片忠心耿耿的无怨模样。
许久,殿上人才幽幽开口,“蛊宗已归,何以你却这般晚?”
“厂公,这一路取帝王蛊路途遥远,邱蝉子一路从中作梗,甚至不惜牺牲蛊一的性命害我,拼死取帝王蛊,却被邱蝉子算计成重伤,千辛万苦才取回了帝王蛊。”说着便拿出放在怀里的铃铛,双手捧上。
邱蝉子闻言大笑出声,“帝王蛊我已然献给厂公,你这手中有什么东西?
勾结外人已然罪加一等,现下还敢拿旁门左道的东西来欺瞒厂公,死到临头还敢妄言。”
白骨闻言嗤笑一声,径直打断道:“帝王蛊一直在我身上,你那处的怕是自己炼出来的假蛊罢。”
“呸,不知所谓的小畜生,帝王蛊岂是这般好炼的,信口胡诌也要有点根据。”
白骨冷哼一声,满目鄙夷,邱蝉子还待再说,殿上人已然开了口,“既然都觉得自己取得是真蛊,那就试试看罢,去将帝王蛊取来。”
立于殿中暗处的黑影闻言一晃而出,一会儿功夫后悄然而来,手中端着一只黑匣子,正是秦质墓中丢给邱蝉子的。
一暗影从殿外而来,手中拿着黑色布袋,里头是白骨是要的花蝴蝶。
“帝王蛊的唾液能治疗百病,自然也能使残花枯木得生,几只蝴蝶就能验明谁的蛊是真的。”
邱蝉子闻言冷嘲,“帝王蛊需以蛊术入体才能得用,半篮子水的蠢货也敢在厂公面前胡说八道!”
白骨眼风都未给,一旁暗影将黑色布袋的口子打开,顷刻间色彩斑斓的蝴蝶从中飞出,翅膀舞动间绚丽的颜色与暗厂格格不入,慢慢朝空中四散去。
白骨忽然伸手为爪,将空中几只蝴蝶隔空吸来,一掌击落在地,刚头还鲜活舞动的花蝴蝶猝然而落,如片片凋零而下的花瓣一样。
这一招在平日里看来稀疏平常,中蛊后却实在不易,可她必须在厂公乃至众人面前证明自己实力不减,尤其是下蛊的邱蝉子,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以被蛊牵制左右。
殿中鸦雀无声,邱蝉子神情阴翳看着白骨。
白骨将铃铛放在暗影手中端着的醋杯中沾了沾,才放在蝴蝶之中。
帝王蛊一落地便在铃铛中分泌出了不少唾液,可过了许久,那蝴蝶还是毫无动静,殿中气氛越发压抑,而殿上人一言不发,阴恻的视线落在白骨身上,显然已经快没了耐心。
每一分都极为难熬,时间比往日过的更慢,白骨心渐渐高悬起来,背脊慢慢布起冷汗,这一次她只能赌,可若是秦质骗她……
若是骗她!
帝王蛊酸过一阵前所未有地暴怒,直在铃铛中拼命蹦跳,偌大的殿中只有这蛊虫蹦哒的声音,越显殿中寂静压抑。
邱蝉子见状阴笑出声,“看来这蝴蝶是活不成了,白长老还是好生替自己准备准备罢,这一出出错加在一起,重罚可是免不去的,不知我们往后还能不能同行……”
邱蝉子这般,殿上人也未曾开口,显然已经默认,殿中暗影伺机而动皆盯着白骨,只待厂公一声落下。
白骨眼底一沉,浑身不易查觉的紧绷,如今不可能不做最坏的打算,鬼宗几人看似壁上观,实则紧盯着白骨这处,一旦发难便要助千岁逃离。
殿中气氛莫名一变,肃杀之意漫布,眼前仿佛就要看见一场血腥杀机。
死透了的蝴蝶却忽而一动弹,微微颤动几下,突然一展色彩斑斓的翅膀,往上一起,皆慢悠悠往顶上天洞飞去,在光中的稀碎尘屑里起起伏伏,翅膀的耀眼光芒,殿中忽起丝丝生机。
白骨看着蝴蝶慢慢往空中飞去,神情认真近忽虔诚。
第39章
蝴蝶复生足以证明邱蝉子献得是假蛊, 模样虽与帝王蛊相似, 可却只是寻常蛊虫,苗疆一带随处可见, 花点银子就能买到。
可惜邱蝉子太过慎重,不敢妄动帝王蛊, 反倒入了计。
白骨若是一次全揭倒还好, 可她偏偏似不知情般透出。
邱蝉子以假蛊欺瞒厂公在先,又将操控死人的蛊术隐瞒, 打压鬼宗一派,肆下召集蛊者,加之先前那自称九千岁的传言,其心何其可诛,厂公如何不起杀意?
虽没有当即杀了邱蝉子,可那重罚打压好几月, 再想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蛊宗下头多得是蠢蠢欲动的手, 稍有不慎就能拉下来。
厂公心重, 蛊宗打压,鬼宗却未讨了好,明面许了白骨许多,让她好生养伤歇息, 实则让她暂离权利重心, 船压两头才不会翻。
白骨闲了一两日便去毒宗找伺玉, 却碰见了抱着蜥蜴散步的简臻, 见得白骨直没好气,“下回来罢,现下进度你是赶不上了,我比你多学了好几个词儿……”
白骨全当耳旁风刮过,默了会儿问道:“你要是有个兄长,你会送他什么?”
简臻话卡一半,扯开嗓子大笑,“哟,这是天下下红雨呀,你还有哥哥?哪门子的哥哥愿意收你这样的弟弟,也不怕倒了血霉?”
白骨看向他怀中蜥蜴,眼神非常淡。
小西看了眼白骨,忙将脑袋钻进简臻怀里缩起来,这个眼神简直就是它的恶梦,当初这个人拉着它的舌头甩着玩!
简臻见他又看着小西,默了一刻,突然转了话头一本正经开口,“送什么礼物还不简单,看他送往日送你什么呗。”
白骨想了下,收不少东西,可她现下满脑子都是蘑菇,便回道:“蘑菇,送了我好多蘑菇。”
简臻:“……”
这特么也叫礼物,林子里头一抓一大把,这混账怕不是被什么瘪三穷鬼骗了去罢?不过这显然不是他的事,这混账玩意儿就是被骗去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他随意琢磨了番便道:“既然送你的是蘑菇,那你便不能回些金银首饰钱财之类的,一个送不好你在人面前就俗了,你便送送和他差不离的,他送你蘑菇,你便送他大白菜,一来一往公平得很。”
白骨一时如醍醐灌顶,看向小西的眼神登时就不一样了,当即便研究起了种大白菜,生生磨了两个月才得了菜,忙拿着秦质给的家中住址一路问去了京都,别说还真给她找着了。
暗厂中人出没皆习惯在月黑风高之时,是以白骨到了大半夜才抱着大白菜上门拜访。
她站在秦府面前看了许久,有些没想到他家竟这般大,早猜到是名门世家的子弟,可现下看见却还是愣住了,她的石洞在暗厂里算数一数二了,但这般一比简直就是蚂蚁洞。
白骨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萧瑟了许久,抬手理了理发,上前一步却连台阶还未踏上便门前看守拦住。
天还未亮透,一众丫鬟端着洗漱用具一路往屋里走,一身姿细条如柳叶,姿色颇佳的大丫鬟走在前头。
屋里雅致大气,入眼潇洒雅致的书卷气,北墙上挂一大副落雨山河图,落笔风流自成一派,通副为画却无落款,越显名家气魄,东面屏风镶绣雪松柏,再步里间映入眼帘一袭孔雀青蓝帐幔垂地,隐约可见床榻罕见木质上巧夺天工的雕刻之工。
大丫鬟拂夏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公子。”
帐幔内的人淡应一声,听声极为清醒,似早已醒来又似一夜未眠,片刻间榻内人起身。
拂夏忙轻抬柔荑撩开帐幔,里头的人素白里衣,乌发披散身后,眉眼清润,金相玉质。
拂夏不敢多看,却又移不开视线,公子几年在外游学不曾归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年少便已显露的风流洒脱的气韵越蕴成熟温润,叫人如何舍得不去看。
正愣神间,秦质已然起身离了床榻净面,拂夏余光只能瞥见素白衣角,行走间越显两腿修长,她忙垂眼去理床榻,触手锦被满是余温,若有似无的药香淡来。
拂夏不禁又想到夫人已属意让她服侍公子,莫名视线便落在了床榻上,莫名面红耳赤,心如鼓跳。
本她早该服侍公子房中事,奈何公子离家太过年少,又几年不曾归来,这房中之事便一再搁置,如今夫人已然同意,也不过这几日就能成事,现下一定要多讨公子喜欢才好。
可她正想着,一转眼便看见了公子从外头带来的丫鬟,姿色做派皆不同寻常,极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文雅,心中便越发不爽利起来,也不知这狐媚女有没有勾过公子的脚?
洛卿静待秦质净面后,上前将手中端着的木盘中递去。
秦质拿过净布拭面后,看向洛卿温润一笑,“这几日可还习惯?”
洛卿微微垂首笑言,“回公子的话,一切都好,拂夏姐姐很好,照顾我许多。”
拂夏闻言看了洛卿一眼,面含笑意取过丫鬟盘中的衣裳上前替秦质穿上。
秦质伸手探进衣袖,温和坦言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做这些,你家小姐将你托于在我这处,只管在府中做客便是,这些让下人去做便好。”
“小姐此去巴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白公子,洛卿不能白受公子恩惠,多做些事情也好安心,只求小姐能得偿所愿。”洛卿垂首含愁,惹人怜惜,那语气仿佛何不欢极为心慕白骨一般。
秦质闻言伸手退下拂夏,自行取了玉带系起,在坐下时眉眼一弯,笑中带了几分莫名,“当初我与白兄在巴州相识,他家中应当也在那处,只要何姑娘耐心寻找,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洛卿闻言似极为感谢,还待说什么便见拂夏上前拿起木梳替秦质束发,正巧挡住了她的视线,失了开口的时机。
秦质未再开口,屋里便静了下来,只余屋里丫鬟来回走动忙碌的细微声响。
拂夏梳着手中的乌发,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公子刚回来不久,请帖拜访极多,平日里也就这么些时候可以亲近,怎么也要多与之说说话,想着便寻思起了昨日那件趣事。
“公子昨日睡下了,不知府外生了件趣事,昨个半夜里,一个外乡人欲寻公子,还特地抱了大白菜想要连夜送给您,也不知想的什么,好在我拦住小厮,免得什么疯的癫的都招来,平白扰了公子清净。”
秦质闻言没什么反应,轻轻一笑便过了。
拂夏看了眼镜中,见公子笑了,忙又接着说道:“听说那人大半夜穿得一身白衣,跟吊丧似的,问他何处人家也不说,跟木头桩子一般在外头立了大半夜才走,您说这人痴傻不痴傻……”
拂夏说着正想笑,却莫名觉着屋里气氛一滞,抬眼却见镜中的公子眉眼间的笑意全散了个干净,看着她的眼神极冷极寒,心中大惊,手中的木梳“啪嗒”一声落了地。
拂夏吓得慌忙跪下,可又不知自己何处做错,连请罪也不知说什么,屋里丫鬟连忙跪倒了一片,连大气也不敢出。
洛卿一路而来何曾见过他这般,见状也有些许不适应,站在一旁一时不知是跪是立。
屋里气氛越发压抑,叫人几乎透不上气来,秦质才淡淡开了口,“饶舌多言,自去领十板子。”
拂夏战战兢兢应了,连忙起身退下去领罚。
秦质直接无视了满屋跪着的丫鬟,当即使了楚复派人去寻,可惜京都这般大,光是客栈就多如牛毛,更何况白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又不一定住客栈,一时竟如大海捞针。
这难得自己找来的犬儿就这样丢了,秦质自然不如往日性子好,一时院中伺候的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