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尹华珞低声道了句“晚安”,就忙不迭逃回了自己的客房,随即将门关紧,连乔月曦来找她也没见。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关掉了屋里的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齐南枫的话像过电影一般,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循环重放,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曾在篮球馆漫不经心烧掉周婧的情书,再转过头来告诉她,如果是她写的,自己会认真读一读;
他曾夜晚赶去酒吧,只为陪她一起听首歌,还说那杯叫作“甜蜜如瘾”的鸡尾酒,像极了她;
他曾带着她翻越高墙逃了晚自习,去嘉年华中心抓了她十一岁那年想要却没得到的玩偶兔子,然后那只兔子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他摆在床边;
他曾在图书馆陪她学习直到睡着,却又在她离开的时候奇迹般出现在她身后,伸手帮她取下那本够不着的书;
他曾在巷子里发了疯似地殴打赵先林,再转过身用外衣裹住她,小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疼;
他曾在两人冷战期间,依旧及时赶到废弃a座的教室,将险些坠落三楼的她拉回怀里,且受的惊吓比她更甚。
他打架斗殴从来不眨眼,却总是尽量在她面前收敛脾气,连抽根烟都要及时掐掉。
他不关心别人的议论和眼光,只关心她怎么看待自己,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挑拨离间,甚至觉得自己除了钱,并没有任何优点值得她喜欢。
其实,怎么会呢?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清风朗月,光影醉人;他笑起来如晴空万里,干净纯粹。他在外那么桀骜凶狠的一个人,给她上药时却很温柔,他会在睡前给她送一杯牛奶安神,还会在她做噩梦时立刻出现,安慰说自己会陪着她。
他画下了她的肖像,就藏在那本古旧的画册里,那是少年未曾言明的心意,只等她十八岁到来之际,想求得一个答案。
但是她没有给他答案。
尹华珞想,自己这简直是中邪了。
她翻了个身,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好,强迫自己迅速入睡,断绝这些烦乱的念头。
然而当她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之后,在梦里,却依然没能避免见到齐南枫。
这一次,她又梦到了上辈子,只不过那是上辈子,她不可能再看到的场景——
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齐南枫打着伞,一袭黑色正装站在墓园里,他弯腰将手中的那捧铃兰花,放在了她的碑前。
他蹲下身去,伸手抚摸着碑上刻着的她的名字,眼神眷恋且温柔,似清风过境,荡起微澜。
他低声开口:“珞珞,你可以安心地去了,害你的那群人,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送进了监狱,一个不落。”
“还有你的继姐章雁,我查到了是她指使那群高利贷主去找你的,我会把她永远困在西城慢慢折磨,只要我还活着,她就再不会有一天好日子可过。”
“你不知道,在你走后不久,老段也走了,我万没想到,他会选择深夜在段氏集团大楼纵火,且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还有尤昱,他被齐陌派去的女人算计了,对方窃取了他父亲的公司机密,他醒悟过来去找齐陌算账,反被打折了一条腿,落了残疾。从那以后他便离开了西城,直到后来我与齐家断绝关系,也再没听说过他的半点消息。”
“我挺没用的,喜欢的女孩和重要的朋友谁也守不住,如今孤家寡人,什么都没了。”
齐南枫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秒却忽然眼眶通红地落下泪来,他双手紧紧地攥住墓碑边缘,直攥到骨节发白,浑身颤抖着才不致哽咽出声。
“珞珞。”他隐忍地唤着她,“如果还有下辈子,别……别再躲着我了,行吗?”
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十六岁那一年迎着走廊的阳光初遇她,被她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一望就望进了心坎里,从此便念念不忘了很久很久。
若真能重来一回,他一定不惜代价留她在身边,不再用遗憾填补岁月,独自前行,直至老去。
梦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尹华珞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那便是上辈子她与齐南枫的结局,他终究是遵守诺言替她报了仇,可从此这漫漫人生对他而言,却也失去了意义。
她到底在顾忌些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死别更绝望的事情吗?
她总是纠结于自己对齐南枫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感激和依赖,还是真的动了心。
但就在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蓦然意识到,如果仅仅只存在感激之情,她根本不会一想起他就觉得温暖而酸楚,直至生出流泪的冲动。
不知何时,上辈子千方百计要躲开的人,这辈子早已在心里扎了根,而她却始终不敢承认。
就算勇敢一次又能怎样呢?谁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她看不到结局,至少能做到此刻不要后悔。
墙上的挂钟敲了三声,现在是午夜三点整,很晚了。
可尹华珞依然翻身下床,连外套都没穿,趿拉着拖鞋直奔齐南枫房间。
她有话要对他讲。
*
都凌晨这个时间了,尹华珞从轻到重敲了几遍门,发现齐南枫居然不在房间。
她感觉自己这行为挺诡异的,像是午夜鬼故事,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大着胆子去各处找一找。
她凭借手机照亮,从三楼摸到二楼,再从二楼摸到一楼,然后终于在温泉馆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了坐在那里独自抽烟的齐南枫。
她小心翼翼推开那扇玻璃门,只觉刺骨寒风迎面袭来,尚未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齐南枫猛地回头,看清站在身后的是她,不禁神色一滞,立刻掐掉手里的烟,匆匆起身迎了过来。
“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梦游了?”他麻利脱了外套把她裹起来,推着她往屋里走,“快回屋去!”
尹华珞可不能回屋,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她要是回去了,估计就没勇气再见他了。
所以她拽着他的衣服,赖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回屋,我也没梦游,我清醒着呢。”
“……”齐南枫无奈地低头看她,“那你想怎么样?”
她指了指大厅里的皮质沙发:“我们去那坐会儿。”
他答应了:“行。”
两人坐在沙发上,借着庭外月光互相对视,尹华珞迎着齐南枫疑惑的视线,暗自酝酿了好久,最终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
“那个……我认为你也应该清楚,咱俩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各方面差异都太大了……”
齐南枫闻言顿时僵住,他转过头去,显然在极力克制情绪,随即沉声回答:“对,我清楚,其实你不必特意来跟我说这些,我没准备纠缠你。”
“啊我的意思是……”
“尹华珞,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我确实是个仗势欺人的无赖,但我不会那么对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愣了:“尊重我的什么选择?”
齐南枫似是恶狠狠咬了一下牙,可见讲出这句话于他而言有多么艰难:“如果你不放心,以后我可以不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行吗?”
他起身欲走,岂料中途却被尹华珞从身后扯住了衣袖,再难前行一步。
气氛一时静默,尹华珞慢慢绕到他前面,见他垂眸不看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心脏抽疼了一下,柔声问道:“真的打算以后都不见我了?”
齐南枫“嗯”了一声,嗓音沙哑:“不然呢?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他从没有为了哪个女孩子,如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不是没犹豫过,却仍旧甘愿堵上全部的尊严,冒着被她嫌弃拒绝的风险,也要对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什么都愿意给她,可若是她不稀罕,反而觉得累赘,那他除了退出,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齐南枫。”尹华珞又温又软地唤着他名字,“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再演你的苦情戏?”
这家伙有时候,还真是心急得可以。
齐南枫怔了一怔:“你说。”
“我刚才说,咱们俩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各方面差异都太大了。”她松开他的衣袖,转而握住了他的手,仰起头来笑盈盈地注视着他,“可我认为,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只要你别后悔就好。”
“……什么?”他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耐心重复:“我仔细想过了,也许不该瞻前顾后,真喜欢的话,在一起就好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你帮我顶着,是吧?”
齐南枫真真切切听清了这番话,他的内心骤然急促慌张起来,禁不住颤声确认:“你这是……答应我了?”
“是啊。”尹华珞笃定点头,说完自己又有些难为情地笑了,“虽然我暂时还没法保证,对你的喜欢会和你对我的喜欢一样多,但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好的,你信我。”
话音未落,她人已被齐南枫用力揽入怀中,他近乎狂乱的心跳声震着她的耳膜,彰显了他此刻究竟有多么激动狂喜。
“没关系,哪怕你对我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剩下的我可以全部填满,这就够了。”
只要她肯向他迈出那一步,他愿意跨过千山万水奔向她,没有半句怨言。
尹华珞心底充满酸涩的甜蜜感,她乖乖伏在他臂弯间,闭上眼睛娇声应着:“好啊,那以后就请齐同学多多指教啦。”
现在是她十八岁的第一天,她终于勇敢向他迈出了那一步,决心牵紧他的手。
上辈子留在雨夜中的遗憾,这辈子,她想为自己和他,求一个圆满。
*
尹华珞在温泉馆住了一夜,转天早晨就随齐南枫一起离开了,临走时段雪烨出门送客,她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昨晚关于上辈子的梦。
梦里的齐南枫在她墓前提起了段雪烨,说他在段氏集团大楼深夜纵火,且没有活着走出去。
她不知道段雪烨为什么要做那样极端疯狂的事,但她觉得此刻,自己有必要劝一句。
所以她认真又诚恳地开了口:“班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段雪烨:“……”
即使智商高如段少爷,也实在不理解这丫头究竟在讲些什么疯话。
齐南枫笑着揉了一下尹华珞的头。
乔月曦在旁来回打量着两人,神色古怪:“我说,你俩是不是有情况啊?这眉来眼去的。”
“嗯……确实是有一点点情况。”尹华珞略显尴尬,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索性大大方方主动承认,“月姐,我跟他在一起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明明睡觉前还没动静!”
“凌晨三点多吧。”
乔月曦惊道:“所以说是你睡迷糊了,不清醒时做出的决定?”
齐南枫原本还满面春风地任由尹华珞公布恋情,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当即反驳:“那是珞珞夜里经过严肃思考,最终做出的明智决定,你别在这扰乱视听。”
“呦,这就珞珞了?我都没好意思叫人家珞珞,你怎么这么肉麻?”
“你要是嫉妒,可以让老段也叫你一声乔乔过把瘾。”
别说,段雪烨真的叫过。
察觉到段雪烨含笑朝这边望来的目光,乔月曦浑身不自在,她赶紧嫌弃摆手:“得,我惹不起你们这对新晋情侣,快走快走——他以后如果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带人找他算账。”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跟尹华珞嘱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