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萋萋起的很早,她去的时候,大伯母都还未到。但她远远地看见外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而立,背部线条挺直。孟萋萋脚步顿住,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他看着孟萋萋的眼神里竟罕见地带了一分局促。
  最终还是孟萋萋主动上前:“聂将军怎么来的这样早?”
  聂玄冽打从今早上三更就起来了,五更就出发来了孟府站在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厮开了门。他打量孟萋萋,之前还觉她有些圆润的身子,短短几日就抽条了。配上她一脸的倦容,饶是聂玄冽常年浸润在沙场定力极好的人,也不禁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被她惊艳。
  聂玄冽是想早点来见她的,可是当他对着孟萋萋的时候却撒了谎:“孟老太君生前行善无数,而且我与孟府也有些关系,故而想早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来仪公主,你……节哀。”
  孟萋萋颔首:“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但还是多谢将军的好意。”
  聂玄冽点头,除此以外,他竟找不到什么话再开口。俩人只能一时相对无言,聂玄冽心中恼恨自己的经验太少,在孟萋萋这样的姑娘面前就不会话了。
  反观孟萋萋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她看聂玄冽干站在这也不好,于是道:“将军用过早膳了?”
  “未曾。”聂玄冽几乎是瞬间回答,尔后他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又太唐突,连忙补充:“不过不饿,你用过没有?”
  孟萋萋给了一个极为清淡的笑:“也还没有,要是将军不嫌弃府上饭菜简陋,就一起用一些。”
  “好。”几乎又是想也没想的,聂玄冽下意识答应了。他再度恼恨自己,本来是来孟府吊唁的,怎么跑来这还蹭了一顿早膳。然而孟萋萋已经转身往前厅里去了,聂玄冽站了一会,孟萋萋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将军怎么不跟来?”
  聂玄冽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燕纱在后面看着觉得这场景十分微妙。怎么她感觉自家姐像个长辈似的,聂大将军反而成了辈?!一定是她起得太早昏了头了。
  两碗开胃菜和一碗鸡丝粥就是孟萋萋全部的早膳。
  聂玄冽看了却皱眉:“你就吃这些?”怪不得她愈发消瘦。
  孟萋萋看着面前清淡的菜和没有几两油水的粥,疑惑的看向聂玄冽,尔后表情故作了然,回首吩咐燕纱:“给聂将军弄点荤菜来。”
  聂玄冽脸色一黑:“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容不得他再多解释,燕纱已经快步去吩咐厨房了。没过一会一叠饺子、一盘松瓤鹅油卷和两盘金丝鸭肉就端了上来。
  望着眼前泛着油光的菜肴,聂玄冽尽量忍住自己的口气不那么严厉,以免吓着姑娘:“公主,我的意思是让你多吃些。”眼看着孟萋萋就要拒绝,聂玄冽只好道:“我明日还要进宫复命,若是到时让皇上知道公主每日不思饭菜身形消瘦,恐怕皇上的身子即使没有养好,也要强撑着来孟府看一看。”
  祖母已经过世了,孟萋萋绝不会再让舅舅担心。于是她当下就听了聂玄冽的话,勉强吃进了一叠饺子和几片鸭肉,此外就不再多用了。
  只要她肯吃,聂玄冽就满意的很。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聂玄冽心中竟然有一种照顾的快感。
  膳后没过一会宾客陆陆续续的到了,聂玄冽转而去向孟府的大老爷打照面,孟萋萋一人坐在廊下出神。燕纱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姐,二少爷……”
  “我都了他已经不是二少爷了。”孟萋萋冷冷地回。
  燕纱一愣,随即讪讪地改口:“是,奴婢叫错了。管家盛大人在门外头等了许久了,没有姐的首肯,管家不敢放人,您看……”
  孟萋萋心头像被针扎了似的,她起身淡淡道:“请他回去,今日宾客众多,我也不想当众与他难堪。”
  她想起盛嘉彦,不知怎地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孟萋萋赶忙走回房内,想要平复一下心情。燕纱没有跟上,扭头去向管家传话去了。
  孟萋萋刚一进房门,就敏感的察觉到房中有一个别人。
  她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出声道:“你好歹堂堂东阁学士,还要偷偷摸摸的潜入姑娘的房间么?”
  盛嘉彦从屏风后走出,他狭长双眸一如既往般夹带着风雪,只望向孟萋萋的时候,多了几缕可以化开冰雪的柔情。今日他照常是一身云纹走兽玄裳,发束金冠,周身气度早已跟当日刚来孟府时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不相干的人你愿意与他一同用膳,却对我这么戒备。萋萋,我到底做了什么?”盛嘉彦的口气不似往常冷淡,他往前一步,孟萋萋就退后一步。最后他眉头深深蹙着,干脆也不往前走了,就那样原地立着。
  平时最亲密的人,竟能落得如此地步。
  盛嘉彦知道孟萋萋误会了什么,道:“你若肯听我解释,便不要急着置气。”
  孟萋萋不知心中突然哪儿来的气,冷笑:“好啊,你要是站着不动让我刺一刀,我就听你的解释。”
  盛嘉彦气息一滞,遂坦然站着,目光幽深,沉沉地回了一个字:“好。”
  孟萋萋与他置气,捏着匕首向他刺去。她的动作不快,以盛嘉彦的身手完全能躲开,可是盛嘉彦不仅没有躲闪,反而拿他那只曾受过伤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刀锋,使得孟萋萋不得已与他站的非常近。鲜血刹那间顺着他的指尖滴下,可他还是紧紧拽着,目光紧锁孟萋萋:“现在肯听我的解释了?”
  孟萋萋没料到他不躲还要这样撞上来,她立刻松手倒退数步:“盛嘉彦,你疯了!”
  盛嘉彦一掌甩开手中的匕首,鲜血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他却不以为然:“我知道不让你出这口气,你是不会静下心来好好听我话。萋萋,我对你除了妥协,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孟萋萋知道自己又要哭了出来,她慌忙转身要离开,盛嘉彦却眼疾手快的踏步过去,从背后揽着了她,他力气之大,孟萋萋很难挣脱。
  “别动,”盛嘉彦在耳畔低声呵止孟萋萋的挣扎:“如果不想血弄脏你的衣服,就不要乱动。”
  孟萋萋心跳的如同雷鸣,像是雷公电母在她身体里打鼓一样。她跟盛嘉彦第一次这样贴的这么近,孟萋萋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耳边的碎发。
  盛嘉彦哑着嗓子问:“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孟萋萋强忍住心中的颤栗:“你问我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我舅舅吃的药丸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盛嘉彦静了一瞬:“是。”
  孟萋萋强吸口气:“阿容当初杀了白高的事,你不是怀疑,你是想要包庇他,对不对?”
  盛嘉彦的声音相比孟萋萋来要镇定的多,他缓缓解释:“我并非要包庇,只是这其中有许多干系,我……”
  “那就够了!”孟萋萋打断他的话,猛地挣脱开来,盛嘉彦这才发现孟萋萋早已满面泪痕,眼中却浮动着倔强与决绝:“阿彦,事到如今,你有你的选择,我也要做我的选择了。我体贴你有许多不易的地方,我知道你每做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两相对比。阿容从最开始就带着仇恨,他是你的人,你们甚至有一样的目的。而你们的仇人,是我的挚亲!这就注定,我们从最开始就不该走到一起。我现在不求你将阿容交给我处置,他的生死该由你决定。只是阿彦你知道吗,如果你早就做好了要伤害我身边人的打算,那就不要单独待我很好,因为我不仅会觉得难受,甚至会觉得这是残忍的酷刑。你每一分的好,是不是都是你的愧疚?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求你允许我……允许我恢复我生活原本平静的样子。从此往后,我们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了。”
  第241章 故人的归来
  孟萋萋这番话的极为忐忑,就算她面上仍是泫然欲泣,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砰砰打鼓。她不断强调自己是孟婆,对面的是暂时失去记忆的阎王。但在世为人,早已被红尘的情感牵绊,怎么能做到真正的不在意?而且孟萋萋猜测,这一世月老给她和盛嘉彦安排的反目成仇的情节恐怕之后还会有。所以孟萋萋想先减少她跟盛嘉彦这一世的牵涉,否则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孟萋萋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生离死别等着她。
  更何况她存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她想看看,如果她站在盛嘉彦的对立面,他会选择哪一边?
  结果很显然……
  “孟萋萋,你在做什么梦?”盛嘉彦眉宇间神色复杂,他紧紧拽住孟萋萋手腕:“是我平时待你太纵容了,你才敢出没有关系这样的话?如果你对我冷淡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那我今明白的告诉你——”
  他一把将孟萋萋丢上床榻,欺身压了上去,将孟萋萋衣裙下拉,并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肩胛。尔后他撑在孟萋萋身上,漆黑的双目中翻涌着熔岩将裂似的光,声音低沉充满威胁:“毫无关系?你想都不要想。”
  孟萋萋惊慌失措的瑟缩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肩膀上传来阵的刺痛。
  此时的盛嘉彦竟是她完全没有看到过的!
  这样的专横霸道,倒不像是那个冷血冷情的阎王陛下,而像是孟萋萋梦中的那个……
  帝尊大人?
  孟萋萋脑海中似有蒙尘的记忆要破鞘而出,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碎片。只任由着脑海中一阵阵刺痛,呆愣地看着身上的盛嘉彦。
  盛嘉彦同样也在欣赏她。
  他看着孟萋萋扑扇地睫毛,她鬓发微乱,黑发散在色彩靓丽的被缎上。这样的纷乱中让她不施粉黛的面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与眼角的胎记相得益彰。她的眼眸此时浓黑,看不到一点点的光亮,一副要哭未哭,却不带一滴泪水的模样。两片香唇也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随着她在盛嘉彦身下的轻微喘息,一寸一寸的掠过盛嘉彦的心头上。
  盛嘉彦正要向着她的唇上吻去,外头突然传来了燕纱的声音。
  “聂将军,我们家姐应当是回房更换衣裳呢。您且在这儿稍等,奴婢去看看。”
  “有劳了。”聂玄冽的声音四平八稳。
  孟萋萋听见外头的动静,盛嘉彦还压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她一抖,有些紧张。
  盛嘉彦垂首看她,知道她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她瞳孔猛地一缩,比起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瑟缩害怕,现在孟萋萋的面上倒是有了更鲜活的神情。
  这让盛嘉彦很不满。
  所以他不仅没有动,反而死死地禁锢住了孟萋萋的手脚。他压首在她耳畔低问:“你紧张什么?怕被别人发现?萋萋,你不要忘了,我们并非真正的兄妹。哪怕我来日娶了你,也是合乎情理的。”
  孟萋萋倒不是害怕被人发现她跟盛嘉彦还有别的暧昧情愫,她只是觉得若是就这样被燕纱看见了,她该多么尴尬啊!日后面对燕纱她如何自处,明明之前当着众人的面都那样坚决的态度对待盛嘉彦,现在被他按在身下毫无反抗的能力,多么……丢人。
  “阿彦……”孟萋萋声若蚊蝇,带着一丝恳求:“不要这样了,你先起来。”
  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阎王陛下!
  可是盛嘉彦偏生不动,他计算着燕纱的脚步声就在门外了,下一步她掀帘进来,很快就能看到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盛嘉彦好整以暇的伸出一根手指卷起孟萋萋的发,他道:“看来唯有这样,你才肯乖乖听话。我巴不得快些从孟府的籍贯上除名,日后也好省去我的一番力气,否则以兄长的名义如何迎娶你?”
  他罢,伸手猛地撕下一条孟萋萋的一群,随着裂锦的声音响起,孟萋萋闭上眼睛,知道今盛嘉彦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可是等了许久,盛嘉彦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身上力量一轻,似是他已经站了起来。
  孟萋萋缓缓睁开眼,发现盛嘉彦正拿着她裙上扯下来的布条包裹那只受伤的手。
  他一圈圈的缠绕,还不忘闲暇的看一眼榻上的孟萋萋,忍不住一声戏谑:“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真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就算是,也不是在这里。”
  罢,他转身出去。与推门进来的燕纱撞了个面对面。
  “二……二少爷!?”燕纱诧异的喊了一声,随后想起姐不让叫二少爷了,连忙又改口:“盛大人,您怎么在这?”
  她偏头侧过盛嘉彦的身形,想要看看孟萋萋是不是在里头。
  盛嘉彦微微一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和院子里聂玄冽投来的冷冷目光。
  盛嘉彦恢复了往常不变的冰山脸,斜斜地瞥了一眼聂玄冽,声音却是对着燕纱的:“萋萋在里面更换衣裳,你稍后再进去将床被换了。”
  他这话的暧昧又模糊,燕纱当即就一震,连带着聂玄冽脸色也不太好了。
  孟萋萋在里头听到了,恨不得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再也不出去见人了。
  等她听着盛嘉彦离开的脚步声,她才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脑袋。方才盛嘉彦趴在她的身上,他右手所到之处都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刚才他紧紧握着匕首的时候,应该伤的不轻……
  孟萋萋此时又后悔了,她觉得跟阎王陛下的关系,好像往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发展了。
  等孟萋萋穿戴完毕的时候,燕纱进来更换被褥,看着燕纱欲言又止,孟萋萋没好气地将盛嘉彦撕坏了的衣服丢给燕纱:“没法穿了,扔了。”
  燕纱仿佛心领神会,默默地出去了。走到门口想起一事,便道:“姐,聂将军有事,就不留下来吃筵席了,已经先回去了。”
  孟萋萋正因为跟盛嘉彦的感情心乱如麻呢,听到聂玄冽离开了,只是烦躁的嗯了一声,便再没别的吩咐了。
  等孟萋萋去了灵堂的时候,盛嘉彦正在孟老夫人的灵位前叩首。
  他屈膝跪地,并没有用蒲团。十分郑重地叩首三下,起身恭敬敬香。
  因为盛嘉彦的在场,方才来吊唁时还很吵闹的宾客,此时都噤声不敢多言语。
  有了盛嘉彦在这,吊唁的人们自觉地排气队,在盛嘉彦的注视下,一个个的跪在蒲团上朝孟老太君叩首尔后敬香。
  孟宜莲忍不住凑到孟萋萋耳畔道:“这才对嘛。我爹在前面招呼来客,这群吊唁的人欺负咱们这儿都是辈不懂事,一个个的敬香都是奴才代劳。祖母好歹也是诰命夫人,好在现在二哥,呃……”孟宜莲想起孟萋萋不许旁人承认盛嘉彦在孟府的身份,她偷偷抬起眼看了看孟萋萋好像神色并没有很生气,于是继续道:“好在二哥在,这群人才老老实实的。”
  孟萋萋看着站在灵位一旁面色漠然的盛嘉彦,孟宜莲的没有错,只要他在,就是秩序的存在。有盛嘉彦在场的地方,众人想吵闹也多有顾忌,更不敢因为灵堂中都是孟府辈值守而怠慢了。
  毕竟朝中的人都清楚现在盛嘉彦是个什么身份。东阁大学士,掌百官发言权。
  他只要一个摇头,什么样的折子都递不到皇帝的手中。
  傍晚宴客散尽,孟府的大老爷孟知瀚在回春堂摆了一桌自家人的筵席。
  哪怕现在孟老夫人去世,孟知瀚作为长子理应是孟府的核心。但他竟然让盛嘉彦坐在了筵席的主位上。盛嘉彦推脱几次,最后被孟知瀚强按着肩膀坐在了座位上。
  孟萋萋蹙眉,对之前盛嘉彦把她按在床榻上收拾的举动还很不满:“大伯父,过几日盛大人还是要从孟府里除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