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主人身死,他也将永远为他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为奴为仆。
  所以几乎没有妖怪愿意与驭妖师之间缔结这样的协议,除非战败,被迫或者当真被驭妖师完全驯服,还有像之前雪三月想的那样……
  这个妖怪爱上了驭妖师。
  而缔结协议的同时,妖怪也会受到驭妖师的保护,从此不会再被其他驭妖师猎杀。
  这是自古以来驭妖师之间的规矩,林昊青如果想要处置离殊,自然也要遵守这样的规矩,只是,将妖怪都当做牲畜一样的驭妖谷里,大概没人会想到,雪三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关于雪三月收的这猫妖,纪云禾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这么多年了,虽然雪三月说着离殊每次除妖的时候帮了她多少多少忙,但驭妖谷中的人真正看见离殊动手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可纪云禾知道,这猫妖不会弱,她没有和他动过手,但是见过数千只妖怪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猫妖离殊,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过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雪三月被抓进戒律堂里了?
  纪云禾心里有些打鼓,不由想到多年以前,她在与雪三月熟悉起来之后,出于对强大妖怪的好奇,她曾在离殊离开的空隙悄悄问过雪三月:
  “你不是说你不会驯妖吗?又是从哪儿逮的这么一只妖怪,一看起来就难以接近且力量强大。”她十分好奇,“怎么让他臣服的?”
  雪三月看着精,然而关于他人的心思却从来不会揣摩,所以她也没办法成为纪云禾这样的驭妖师,她只能靠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去征服。
  当年的雪三月面对纪云禾的问题只是挠挠脑袋:
  “不知道,就是……遇见他的时候我正在抓另一只妖怪呢,好像不小心闯进他的地盘里了。当时我受了点伤,撞见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他还救了我。”
  得到这样的回答,纪云禾其实是有点懵的:“他?救了你?”
  虽然纪云禾与离殊的接触不多,但她能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猫妖其实是不喜欢驭妖师的,甚至可以说,他并不喜欢人。
  “他为什么救你?”
  “我也不知道,后来也问过,他只说了一句恰似故人归。”雪三月答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大概我像他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吧。”
  “哦?就凭这点,他就甘愿与你回驭妖谷,做你的奴隶?他有自己的地盘,想来不会是什么小妖怪吧,气质也这般高贵凛冽,以前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嗯,你这问题我也问过。”雪三月抢了纪云禾的话。
  直到现在,纪云禾也记得当日风和日丽,暖风和煦,向来冷脸的雪三月在说这话时那一脸温柔的模样。
  她说:
  “离殊说他喜欢我。”
  是个完完全全坠入了爱河的小女孩的模样。
  而或许正是因为当局者迷吧,雪三月追问到这一步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过离殊,而站在一旁的纪云禾却至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猫妖,会喜欢雪三月,喜欢到甘愿放弃自己的过往一切,来做她的奴隶呢?
  也是因为“恰似故人归”吗?
  如果只是因为雪三月像他的故人,他就救了她,爱上她,甚至甘愿成为她的奴隶,那离殊爱的,恐怕,只是那个故人吧。
  而这些话,她没办法再对雪三月询问出口。
  直至今日,雪三月被押入戒律堂,而那陪伴她多年的猫妖,竟然没有做任何阻拦?连这地牢里关押的奄奄一息的鲛人昨日拼死一搏都能将地牢给折腾得动摇,那毫发无损的猫妖却一定动静也没闹出来?
  纪云禾正想着,却倏尔觉得大地猛地一抖。
  她一愣。
  “雪三月疯了!”
  地牢之外倏尔传来一人大呼之声:“传谷主令,护法立即前往戒律堂!”呼喝声越来越大,一直往地牢里传来,直至来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纪云禾面前,单膝跪下,抱拳传令:“传谷主令!护法立即前往戒律堂!”
  纪云禾双眼一眯,迈步便向地牢之外而去。
  然而随报信人走到一半,纪云禾回头看了鲛人一眼,只见地牢之内,那鲛人孤零零的被吊在其中。
  仿似永远冰冻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只是那眼神静静的追随着纪云禾。
  纪云禾:“把那锁链放下,让他在地上躺会儿。”
  纪云禾对瞿晓星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而去了。
  鲛人在牢中看着纪云禾身影离开,也不再管留下来的瞿晓星如何纠结,他闭上眼睛,不再关心这周遭,甚至是自己分毫,他宛如入定老僧,沉寂无言。
  第十章 血祭十方
  纪云禾赶到戒律堂前的时候,平日里看来威严无比的大殿此时已经塌了大半,雪三月两只手上带着手铐,然而中间相连的玄铁链已经被她扯断。
  她被离殊揽在怀里,她似乎肩上受了伤,表情有些痛苦。
  在他们面前一个驭妖师横尸于地。
  纪云禾心道不妙。
  “雪三月。”在雪三月与离殊对面的林昊青开了口,“你的猫妖杀了我谷中驭妖师,你若是再包庇他,便是我驭妖谷的叛徒,也是驭妖师中的异类,我可以剥夺你驭妖师的身份,你和这猫妖,今日,谁都别想活了。”林昊青抬剑,直指雪三月: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呵。”雪三月一声冷笑。“这机会,我不要。”
  雪三月虽然虚弱,但她这话说得却十分清晰,她目带寒芒,毫无退却之意。
  离殊看着雪三月,揽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一瞬。
  林昊青听闻此言,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自然是欢喜的,有了雪三月这句话,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砍掉纪云禾这只左膀右臂。
  “好,那今日,你便休怪我不顾往日同僚情义……”
  “少谷主!”纪云禾眼看林昊青要动手,一声高呼,唤住了他。
  眼见纪云禾前来,林昊青眉目微沉:“护法今日,莫不是要护着这叛徒和妖怪吧?”
  在林昊青身后,所有的驭妖师都看着纪云禾,谁人不知纪云禾与雪三月的关系,林昊青的人都睁着眼睛,等着抓她的把柄。
  纪云禾看了雪三月一眼,两人眉眼相触,纪云禾没有与她多说一言,回过头盯着林昊青,到林昊青耳边轻声言道:“少谷主,雪三月与这猫妖功法如何你我都心中有数,与她相斗,必定损失严重,驭妖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
  林昊青嘴角微微勾起,他微微侧过脸庞,唇瓣在纪云禾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不如,不要装了。”
  纪云禾一怔,抬头看林昊青,林昊青用口型说着:“今天,她一定得死。”
  纪云禾双目微瞠,雪三月在那方也看到了林昊青的口型,她冷笑一声:“少谷主,你这是等了多少年了。”雪三月握着剑,在离殊的支撑下,站稳身子,她抬剑直指林昊青,“那便别废话了。纪云禾,今日你敢拦我,我便连你也杀。”
  纪云禾望向雪三月。
  她怎么会不懂雪三月的心思。雪三月知道今天自己多半是离不开这驭妖谷了,所以她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她在撇清自己与纪云禾的关系,未免她死之后,驭妖谷再追究纪云禾的过错。
  纪云禾攥紧拳头。她咬牙沉思解救之法,一定要有解救之法,雪三月不能死在这里……
  便是这生死之际,忽然之间,一直沉默不言的猫妖离殊忽然眉眼一抬,异色的眼瞳之中,光华流转,他周身妖气蔓延,令戒律堂四周的温度登时骤减三分。
  春日暖风徐来,过了离殊身侧,却似自腊月吹来一般冷冽。
  纪云禾怔然看着离殊,她一直都知道,猫妖离殊不会弱,但今日,离殊散出来的这铺天盖地的妖气,还是超过了纪云禾的想象。
  所有驭妖师都躁动了起来,连林昊青也有些震惊。
  在妖怪与驭妖师缔结主仆协议的时候,妖怪是会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渡给驭妖师的,既是送“主人”的礼物,也是象征自己的臣服……在割让自己的妖力之后,还会有这般气息的妖怪,纪云禾从没见过。
  离殊的话很少,纪云禾很少见到离殊对雪三月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即便是纪云禾。
  但现在,离殊却微微张开了唇:“三月,你一直想离开驭妖谷,今日,便离开吧。”
  雪三月转头看着离殊,神情也是有几分猝不及防。
  离殊定定看着雪三月,眸中坚定似早笃定到了会有今日。
  他说:“我帮你,毁了驭妖谷。”
  林昊青闻言冷哼一声:“驭妖谷百年根基,岂是你这妖怪,说毁就毁?”
  而今驭妖师虽然被朝廷分别控制在东南西北四处隐秘之地,但和其他三个地方不同,驭妖谷建立起来,并不是因为朝廷的意愿。
  百年前,巨妖鸾鸟横空出世,鸾鸟妖力强大,扰得天下苍生不得安宁。
  一名大驭妖师联合九名天下闻名的驭妖师,将鸾鸟诱入此谷,与鸾鸟相斗十日,终以十人之血,成十方阵法,以命相抵,封印鸾鸟。
  世人称巨妖鸾鸟出世为青羽之乱,在青羽之乱后,人世再无妖怪能横行世间。而后驭妖师们建驭妖谷以祭奠十位驭妖师,且固守十方阵,以防他日鸾鸟逃出。
  而后大国师研制出了“寒霜”之毒,掌控了驭妖师,从而将驭妖谷变为朝廷掌控驭妖师们的工具。后皇家又效仿驭妖谷的模式,建了北方的驭妖台,东方的驭妖岛以及西方的驭妖山。但凡有人诞下拥有驭妖能力的孩子,通通都会被送到这四个地方来,与父母分隔,方便朝廷看管。
  直至今日,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驭妖谷最开始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只知道这四个地方,是“关押”驭妖师们的场所。
  林昊青口中,驭妖谷的百年根基,便是那传说中的“十方阵”,这阵法能压制进入谷中的妖怪们的妖气,使整个驭妖谷犹如那被大国师贴满符咒的囚笼一样,入谷之妖,皆受束缚。
  是以,在驭妖谷中得见离殊今日的妖气,不得不令人震惊。
  那日鲛人在地牢之中的垂死一击已让纪云禾感慨他乃大海之魂,而今日这猫妖离殊……
  未让纪云禾思考更多,离殊周身妖气越发浓烈,寒风似刃,刮过驭妖师们耳边,修为稍弱的驭妖师已经被这风刃切破了皮肉,身上血流如注。
  纪云禾身后驭妖师们的惨叫不绝。
  林昊青目光一凛,未再犹豫,手中运功,在剑中注入法力,向着离殊狠狠一挥。
  剑气化刃,破开寒风,直直砍向离殊。
  雪三月一惊,刚要抬剑来挡,便被离殊按住。只见离殊立于原处,宛如山峰,巍然不动,那剑气之刃砍到他的面前,便如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只听“轰”的一声,剑气之刃轰然碎裂,气息荡出,横扫驭妖谷,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令花草树木尽数摧折。
  纪云禾再是一惊,却不是为离殊,而是惊讶于林昊青……
  这少谷主,几时修得功法如此高深……
  “离殊?你要做什么?”雪三月仰头问离殊。
  离殊为做其他回答,只沉默片刻之后,道了两字:
  “抱歉。”
  雪三月怔然。
  只见离殊一手化气为刃,在自己心口倏尔捅下一刀。
  众人震诧之际,离殊手离开心口,他心头血猛然喷洒而出,离殊推开雪三月,以血为墨,以指为笔,画血阵于地,他周身妖气翻涌,由无色化为红色,在血色之中,他衣袂翻飞,发丝随妖气狂舞不止。
  宛如地狱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