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羽窘迫的闭上嘴,垂眸不语。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杜克指了指显示器里的陆,“在她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人生经历促使她加入了伊甸园,又有剩下三分之一的人生在和我们,或者说男性,进行你死我亡的战斗……她那个让我们仿佛看到希望一样的所谓的‘幡然悔悟’,是她冷冻前那么短暂到不值一提的时光,短暂到,可能即使恢复了记忆,都不一定还记得。”
“可那也是她人生发生巨大改变的时候!在她发动叛变时,她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战友和上司!她怎么可能忘记?!”哥羽激动起来。
“但愿你说得对。”杜克冷冷的看着陆,她刚翻了个身,“想想她手臂上的提示吧……”
“……”哥羽无言以对。
“现在的她对我们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珍贵的女性,她还是一个战犯,是一个自取灭亡的疯子,是敌营的科学家。”杜克的话仿佛一盆冷水,让哥羽全身僵直,可他还不放过他,“希望有一天,她突然对你‘明眸善睐,轻言浅笑’的时候,你不会忘记这一切,并感动到当场跪下。”
第4章 施烨
近两百年来,这个世界,经历了两次巨变。
第一次,一群女人,一种病毒,为人类的毁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次,一群男人,一次联盟,为人类的重生拼上了最后的老命。
第一个成立的机构,是生命研究院。
在婴儿出生率骤降,且在后期绝大多数为男婴的情况下,战后世界的性别比例在五年间到了可怖的地步。
原本为争夺可生育女性而准备好新的战争的男人忽然发现,女人没什么可抢的,她们已经逐渐失去了生育能力,而男性,也有大部分失去了精子活性,只有少部分还残存,却没了用武之地。
最可怖的是,伊甸园高层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而消失的那些,带走了潘多拉的所有资料。
一个即将毁灭人类的病毒,数据量居然为零。
暗无天日的未来,繁衍成了唯一的救赎。
此时,全世界所有有相关专业的科学院不得不站了出来,为了人类岌岌可危的前途,贡献出他们仅有的力量。
最新基因研究进度,最高精尖的设备、最精良的科学家,最全的精子库还有……健康的子宫。
全人类的科学力量不得不汇集起来开始为人类文明续命。
不知道经过怎样的尝试和研究,终于有一天,生命研究院成立,伴随着一个健康男婴的影像,将人类团结在了一起。
他们不断克隆为数不多的健康子宫,配以不断更新的精子库,成为了全世界人类生命的温床。人们只能根据需求、贡献和能力获得后代,为了消除战争和动荡带来的隐患,人类政权共同体成立,国与国之间逐渐联合,成为了生命研究院之外的第二大中坚力量。
以寻找新的繁衍途径为名,新的星球被发现,殖民战争开始,绿星殖民地被开发,新联盟应运而生。
冗杂庞大的地球政治联盟下,各区块和城邦的政治漏洞和自治需要愈发迫切,各类商会、私军、联盟和协会层出不穷,在星际殖民战争时期,大量正规军离开地球的时候茁壮成长,打着防止星际地域扩张遭到更高文明反噬的旗号,近地面防卫共同体也诞生了。
生命研究院,人类政权共同体,新联盟和近地面防卫共同体,这时目前地球人类议会中四股最强的政治力量,相互掣肘,共同维护这个世界。
人类再次欣欣向荣,甚至成就远胜过去千年。
满是植物生命的殖民星球绿星、最远到土星的星际旅行、毫无雾霾的环境还有建筑林立的森林城市……一切图片都显示,这个世界简直完美如梦。
“那你们急什么呢……”陆关掉了所有网页,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的摇椅上坐下,看了会儿外面无垠的树海和绵延向地平线的海岸线,闭目轻晃。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在红色的夕阳下甚至带着股安详的味道,瘦弱的身体整个嵌在摇椅里,仿佛弱不禁风,可敲击着扶手的手中,却可能握着整个世界。
“给她看过了?”监控室,哥羽匆匆赶到,问。
“看了。”杜克盯着陆的一举一动,“她只看了一眼。”
“为什么?她看不懂吗?”哥羽一脸不信,“是潘多拉的数据?”
“潘多拉的。”杜克横了他一眼,“再问这样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哥羽一噎,有些委屈:“你别跟她一样啊……”
杜克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表情,点头:“没错,上午,我把所有,已知,潘多拉的,数据,和解药研制的,数据,全部,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只看了一眼?”
“一眼。”
“然后呢?为什么不往下看?”
杜克盯着屏幕,面无表情,脸色甚至被屏幕光映得有些苍白:“她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我,就走开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问我什么意思?!还是一定要我把意思说出来?!”
面对杜克极为少见的怒火,哥羽忍不住又气又怯:“时间不多了,不管是我们还是,你们。”
“我知道!可她根本不配合!”杜克看起来很想在监控室中打砸一番,“她像耍小孩子一样耍我们!我们做什么她都用一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的眼神看你,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问了你老师吗?”
“他不出来。”杜克冷笑一声,“他对女人只会比我们更没办法。”
想到提利昂首席和那位传奇女性艾兰妮的种种谣言,哥羽也只有沉默。
“走吧。”杜克忽然道。
“什么?”
“和她聊聊,开诚布公的。”
哥羽跟在后面:“聊什么?我们连潘多拉都给她看了!”
“不出意外她参与了潘多拉的研制,那对她来说就是在看她自己的东西,她根本没有兴趣记不记得,她想知道的是别的,她已经告诉我们了。”
“什么?”
“那你们急什么呢?”杜克复述了方才陆喃喃自语的话,“她从来不自言自语,她是在告诉我们,她知道我们在着急!”
“可你没有获得授权告诉她那些!那些是真正的机密!”
“不是机密了,怎么连你也在粉饰太平!?想想外面静坐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杜克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你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哥羽还想说什么,却猛地顿住,讷讷无言:“将军。”
前方,陆卧室的门前,负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他们,抬头看着门。
他没有穿隔离服,一身藏蓝色的戎装,黄色绶带,没有头盔,但耳朵上的金属套显示他应该戴着隔离面罩,漆黑的头发像磨砂一样没有光泽,整个人像蒙着一层晦暗的雾气,压迫感十足。
杜克也冷静了下来,正色看着他的背影:“将军。”
哥羽倒挺惊讶:“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额。”
“你要告诉他什么?”将军问,声音竟然挺轻柔,带着股和颜悦色的味道。
可后面两人都不敢怠慢,哥羽抢先道:“我正跟杜克商量着要授权,陆很难缠,没有更多的筹码,无法让她,让她,听话。”
“听话?”将军轻笑,没有戳穿哥羽拙劣的遮掩,“你们说的筹码,是指什么?是我们原以为万无一失的繁衍方式开始有缺陷,还是我们为了彻底剔除女性的影响开始做一些,有趣的,实验?”
每一句,都在预示世界的崩塌。
哥羽和杜克脸上冷汗直流。
“开门,我和她聊聊。”将军道。
“可是将军,她从没见过你,万一受到惊吓……或者,情绪波动什么的……”越说,杜克越觉得自己庸人自扰,陆,受惊?情绪波动?怎么可能!
从头到尾只有他们这群男人像火烧了尾巴一样跳脚!
以至于将军微微转头,漆黑的眼睛透过面罩看着他时,他居然有些脸色发烫,停了下来,叹口气,道,“我是杜克,授命,开启1号门。”
活体巨兽一般的研究院瞬间接收他的指令,从声音到面容还有瞳孔甚至心跳脑波确认本人后,门自动打开了。
“不需要和提利昂说一下吗?”哥羽还打算拉一把即将担上重责的好友。
杜克一脸疲惫,摇摇头,看着将军走进去,关上门。
两个男人站在门前,痴痴的望着门,身形一样僵硬,心情一般惆怅。
将军进门,直接拖了一张椅子走到陆身边,大马金刀的坐下,面对着落地窗,看着外面。
半晌,他看入迷了一般,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前方。
直到海平面上阳光只剩一线,房内的光线昏暗到近乎沉寂,他才开口:“我想了很久,如果我是你,这样醒来,我会想要什么,我想不出。”
陆闭目躺着,摇椅微晃,睡着了一样。
“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自由的走在阳光下的感觉。就和你们过去曾经争取的那样……我可以给你。”
毫无反应。
“这个世界,在灭亡的边缘挣扎了很久。我习惯了,但有人不习惯。有人认命了,但我没有认命。”
“你说你是亡命之徒,我相信。如果现在公开你,不用身份,光公开性别,你即将遇到的事情,可能都会让你宁愿选择死亡。我看过历史,我知道伊甸园。”
“如果过去你们认为不公平所以抗争,那么你们应该明白怎样能获得公平。你得有资格,陆,什么都不做,你就没资格。”
“提出你的条件,我有决定权。”
说完这些,将军不再说话,继续看着外面。夕阳已经落下,天空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星光开始闪烁。
陆终于睁开眼,和将军一样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星光,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双手撑着椅子看外面的星空。
“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被时间改变。”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快,感受到将军突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她恩赐般转头向他,晶亮的眼睛中满是意味深长,“包括基因。”
将军不言。
“几个子宫克隆了一百四十年,哈!”陆笑出声来,“你们真是够能撑的,怎么不干脆做个人类模型3d打印出来呢?说不定出错率还比克隆少呢。”
“呵,挺有道理的。”将军也轻笑附和。
“我猜猜,你们的孩子,一代不如一代了吧?畸形越来越多,寿命越来越少,病症越来越多……成功率,也越来越少?”
“……”被戳到痛处,身经百战,杀伐果断如将军,也无法再散发轻松的气息,空气渐渐凝滞,仿佛监控室中的冰冷僵硬透过摄像头传了过来。
“如果我没出现,潘多拉的解药也开发不出来,偏偏殖民地又是另一种生命形态……我想想,为了弥补基因缺陷,增加克隆子宫的自然活力,哇哦~”陆故作惊讶,“你们不会是把主意打到动物身上了吧?潘多拉对动物没有影响吗?噗!别告诉我你们现在有母猩猩的后代了……或者,嗯,猪?鼠?哎呀呀!”陆乐不可支,“那可真的要急死了。”
监控室中,人员早已被清空,只有哥羽和杜克面面相觑。
“她是魔鬼吗?!”哥羽全身发冷,“这都能猜出来?!”
杜克面色铁青:“不能放她出去,你快发信给将军,不能答应她任何要求。”他深吸一口气,“我们会被她扼住咽喉的!”
哥羽呼吸急促,手捏了下耳垂道:“联络施烨将军。”
可联络转瞬被视频中的将军挂断,他忽然打开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长相刚硬,右眼中间有一道自上而下的疤痕,疤痕扭曲,焦黑,在他睁眼时宛如连接着乌黑的眼珠,远看像是一只巨大的,竖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