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女子不忿,还要说话,被黑衣老头拽着袖子拖到一旁。
“大小姐,姑奶奶!别闹了!这什么场合你心里没数么!”
“什么场合?!他们草菅人命,就是不行!我,我回去告诉爹爹!白爷爷,您看,那个孩子多可怜啊!”黄衣女子急得直跺脚。
“大小姐,”黑衣管家无奈地劝道,“你看,孩子他爹已经给孩子扎好伤口了,用不了多久就能轮到他们画押,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就医的。”
他没说出的话是——被大小姐这一闹,反倒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不管!我这就请医师过来就地看诊!”黄衣女子重重一甩衣袖,蹬蹬蹬地往阿离和云欲休站立的方向走来。
此时,发现了阿离和云欲休的两个小兵已走到了不远处。
阿离紧走几步,靠向黄衣女子,冲她使了个眼色,可怜兮兮地低声说道:“姐姐,我夫君受了重伤,能不能捎上我们一起进城?”
这样性情的大小姐,十有八.九会出手相助。
黄衣女子一怔。
两个手持红缨枪的小兵追到了身后,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阿离果断掀开斗篷一角,让黄衣女子看到云欲休小腿上的骨骼。
黄衣女子大大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前挽住了阿离的胳膊,冲那两个士兵脆生生地喊道:“这是我丫鬟!怎么,连我丫鬟也要拦吗!”
士兵迟疑地回头望了望头领,头领点点头,挥手放人。
有黑衣管家在前方用金叶子开路,阿离一行顺顺利利就离开了城南。
“多谢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姐姐只管告诉我,待我们安顿下来,定会替你办到。”阿离看着黄衣女子,认真地说道。
黄衣女子不以为意:“举手之劳而已,我时常接济城南的贫民,哪里需要你们回报什么呢。”
阿离笑而不语。
“我叫云小乌,我爹便是城西云家的家主云鹏展——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他。”云小雾的神色略有些骄傲。
“真巧,他也姓云。”阿离指了指云欲休,然后说道:“我叫阿离。”
云小乌“哦”了一声,道:“云家分支无数,每年总是有不少亲戚找上门来借钱,就没见谁家还过。你夫君……”
她低下头,往斗篷里看了看,只看见一个线条漂亮的苍白下颌。
阿离笑道:“我们不缺钱。”
云小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走过两条半坍塌的街道后,眼前出现一条足以并行十辆马车的宽敞大道。
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身着红衣银甲,威风凛凛地带兵前来。道路被暂时封锁,云小乌一行人被迫站在街边等候。
废墟中的官兵纷纷行礼:“长公主殿下!”
只见那女将勒住马,晃了晃手中的金牌,道:“皇上有令,城南爆.炸一案由本宫接手,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一名头顶花翎,文官模样的官员上前禀道:“长公主殿下,臣乃是奉了太子之令,彻……”
女将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太子与成王各自收集了无数证据,指证对方私藏药火!”
文官急了:“长公主!太子殿下证据确凿!”
“成王也证据确凿。”女将微微一笑,“恰好,林大人您,也被参了一本呢。本宫觉得,林大人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头看一看屁股擦干净了没有。”
说罢,她挥了挥手。
便见身后士兵左右分开,一列列抬着担架的士兵小跑上前进入废墟,将受了伤动弹不得的百姓搬上担架,运往城中。
废墟中,无数百姓叩首高呼长公主千岁。
云小乌艳羡地望着高头大马上的长公主,半晌,叹了口气:“生在帝王家,真是好福气啊!我就算再有心帮助百姓,也不可能像她这样一呼百应。”
阿离不由得也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见她利落地指挥调度着士兵们,虽然场面十分混乱,但众人的行动却有条不紊,很快就依着轻重缓急的顺序把废墟中的伤者全部安置妥当了。心中亦是有几分佩服。
处理完伤员,长公主留下一半士兵清理废墟,带着另一半人消失在大道尽头。
云小乌吁了口气:“今日城中医馆肯定人满为患了,阿离,不如你们就随我回去吧,我家里的医师曾经是宫中御医呢。”
阿离正想婉拒,云欲休忽然重重捏了下她的肩膀。
“好意心……啊,那就多谢云姐姐了。”
云小乌轻轻笑了下,很自然地说道:“一般人都叫我大小姐或是云小姐。”
阿离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城西。
云家的宅院院墙极高,占地极广,大门镶着金框。照壁后,立着一尊金光闪闪、凶煞无比的神像。虽然身材塑得无比粗野,但面容却是英俊的,细细看,竟和云欲休有三分相像。
见阿离微微有些吃惊,云小乌解释道:“两百多年前,我们云家飞升了一位祖宗,这便是他的塑像。嘁,有什么用,也不曾听说谁家飞升成仙的神仙还会回来庇护子孙后代。要我说啊,那些修仙的人脑袋都不太正常,谁知道是真飞升了还是死在外头了!”
云欲休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阿离心中一动——敢情大魔王是专程回来探望子孙后代啊?
没走几步,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迎上前来:“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老爷都快急死了!”
云小乌点点头,指着阿离和云欲休,道:“你们挤一挤,收拾出一间空屋来,让他们夫妇二人先住下。再请黄大夫过来替他治伤。”
说罢,她便带着管家往正屋走去。
丫鬟对阿离扬了扬下巴,道:“遇到我们小姐算你福气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先做一做扫洒的粗活,干得好了,说不定有机会进屋中服侍。我叫桃碧,你可以叫我桃碧姐姐。”
阿离:“……”人家还是幼崽!干不了什么粗活!
丫鬟手脚倒是十分麻利,很快就腾好了一间空屋,把医师请了过来。
那老者也是一副倨傲的神情,进到屋中,不耐烦地道:“老夫忙得很!下人受伤,随便让我哪个徒弟过来看看也就是了!非要老夫过来做什么!快点快点,忙着呢!”
阿离看了看平躺在床榻上的云欲休,偏了头问道:“老大夫,你是想要替他把脉么?”
老者一脸不耐烦:“那不然呢?”
阿离有些好笑,不禁生起了捉弄的心思,叹口气,道:“我说了他的伤没法治,可云姐姐偏不信,说您从前是御医,医术高明得很,一定能治好。”
老者哈地一笑,唾沫横飞:“论医术,老夫敢称第二,恐怕还无人敢称第一。休要啰嗦,只要不是不治之症,老夫什么病都治得了!”
阿离道:“这个脉你就把不来!”
老者嗤笑:“放屁。世间就没有老夫把不来的脉!”
阿离淡定地撩开了云欲休的衣袖,露出一截白骨。
老者:“……另一边!”
阿离撩开了另一边衣袖。
老者:“……”
此刻,他终于注意到,那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面,仿佛并没有什么血肉,而是一副骨架子。
老者恼怒地退了两步:“戏耍老夫么!这哪里是活人!”
便见云欲休很配合地坐了起来,斗篷滑下,露出苍白俊美的脸。
老者倒退两步,颤着唇道:“生死有命,我派个徒弟过来照料,能活几日算几日吧!”
很快,便有一个圆圆笑脸的少年郎拎着药箱过来了。
“来,让我看看伤口。师傅已大致对我说了情况,也不必太忧心,只要没有伤及内腑,便还是有救的!”
阿离见少年医者满脸诚挚,就有些不好意思:“真不必了,治不了的。”
少年看着云欲休空荡荡的四肢,友善地笑了笑:“不要轻言放弃啊,我先给他煎一副防止伤口感染化脓的药,以免伤势继续恶化。”
说罢,他跑到屋门口生起了小药炉,蹲在边上呼呼地扇火。
屋中终于只剩下了阿离和云欲休二人。
他懒懒地倚在了木枕上,道:“这么喜欢和凡人打交道,不如我把你废了,留在这里做凡人。”
阿离撇撇嘴:“等你有能力废了我再说吧!”
云欲休被她气乐了。
他决定给这只胆大包天的肥鸟一个教训——等他稍微恢复一点体力的时候。
医师少年连晚饭也没顾上,天色渐暗时,总算煎好了药,顶着满头满脸的炉灰,把滚烫的药汁端了进来,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跑到床榻前,对云欲休说了好些安慰的话,这才拎着药箱匆匆离去。
阿离本以为,这三天能碰到的最大麻烦就是自己会被丫鬟逼着出去做粗活,没想到,还未入夜,望都城就出事了!
仿佛一瞬之间,外头突然喊杀震天,四处都是滚滚浓烟。
喊杀声、惨叫声、踹门声、刀斧入肉声、烈火熊熊声……
粗使丫鬟居住的院子临近大门,阿离听到外头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和打斗声。
消息灵通的小厮们聚在院子里议论,说是成王想要诬陷太子谋逆,却被长公主拿到了证据,走投无路之下干脆就造了反。恰好,成王的人查到太子派人往皇帝的丹鼎中下.毒,想要让老爹提前让位。长公主顺手把这份证据也收了,呈到皇帝面前,于是太子也同时造了反。
成王和太子斗了一辈子,今夜却特别有默契,都没向对方下手,一致把矛头指向了皇城。
皇帝早就一心修仙去了,如今皇城中主持大局的,正是长公主。
成王和太子斗得凶,但在天子眼皮底下,谁也不敢公然大肆养兵,而长公主本就是个女将,率着亲兵,很快就把两个逆王杀得落花流水。
成王的败兵正好逃到了城西。
他们看中了云家这座高门大院。
院外,一个沙哑的嗓子大声叫道:“保护王爷!砸开这院门!弟兄们堵住门,至少还能再撑一夜!王爷无需忧心!平城大将军得到消息,正率五万大军火速赶来!只要撑到天明,定可逆转乾坤!”
躲在大门后听着外头响动的小厮和丫鬟们骇得心胆俱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瞎窜。
大门很快就被推倒了。
士兵们冲入院中,拎着染血的兵器,把四处乱跑的人都驱赶到了照壁后的大庭院里,等待成王发落。阿离和云欲休静静站在窗户后,反倒是无人留意到他们。
威严尚存的成王在亲卫的拱护下踏进了院子。
云家家主、妻妾、几个儿女和家中的医师被士兵们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扔在成王脚下。
“王爷,这是云鹏展和他的亲眷,以及府中的医师,属下觉着他们可能还有点用……”
成王目光阴冷,挥了挥手:“不必留。今日若是事败,留他们也无用。若是事成,更用不着他们。”
士兵们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