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一闪而逝,漆黑的巷道中,阿离小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云欲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在前面,追上去。”
  诶?
  前方巷尾, 蜈蚣的尾勾轻轻一甩,遁向破败的门楼。
  阿离不假思索,现出了神魔身。
  只见一只笨重的大胖鸟夹在了巷道里,本有那么一点点旖旎味道的气氛霎时烟消云散。
  “……啾。”
  她扇了扇翅膀,原地蹦起来。
  一阵山崩地裂般的轰隆声响起,两旁的空屋哗啦啦倒塌了一大片。
  阿离蹦到了空中,立起翅膀,用猎鹰扑食的架势向那蜈蚣俯冲过去。
  蜈蚣感觉到了本能的恐惧,头也不回便突然加速往前游,一晃眼就穿过了门楼,遁到破败的城池外面。
  阿离凶狠地扑扇了几下翅膀,她发现空气仿佛有重量一般,在她的翅膀底下托着她,她重重拍打它们,就可以借力向上飞。
  阿离膨胀了,她挥舞着小脚杆,扑棱扑棱掠到了城门附近,脚爪在城墙上重重一抓,打算借力来个飞跃,直接扑住那条逃窜的大蜈蚣。想想这姿势不要太帅哦!
  没想到,这破烂的城墙根本无法承受胖鸟的体重,阿离身体一斜,心知不妙。
  果然,脚爪下一整面城墙就像风干的碎纸片一样,一抓之下,稀里哗啦散了一地,而阿离从大老远处飞扑过来,余势未消,在惯性的推动下大头朝下重重栽了出去。
  耳旁清晰地响起云欲休倒抽凉气的声音。
  只见胖鸟肉墩墩的身体呼啸着翻越了城墙,轰地砸在了城门外的空地上!
  打了个滚,肚皮轻轻一弹,她身不由已继续往向冲。
  大蜈蚣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骇得胡须直竖,挥摆着肢体,疯狂地游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然而它奔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阿离大胖鸟翻滚的速度,顷刻就被赶上了。阿离灰头土脸,轰隆轰隆打了三五个滚,小脚爪一顿乱舞,想要抓着地面稳住身形,不料歪打正道,胖胖的身体呼地砸中蜈蚣的同时,一只爪爪恰好嵌进了蜈蚣中后段的肢节中。
  只听“咔擦”一声脆响,蜈蚣被阿离踩成了两截,痛得仰头乱嘶。
  它挣扎着,拼命向前逃窜。
  阿离摔得晕头晕脑,迷迷瞪瞪爬起来,随爪就摁住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东西,像爬梯子一样,一爪一爪就向前摁去。只见一声声脆响,蜈蚣被她生生切成了无数段。
  蜈蚣又惊又痛,把方才吞下的母子二人连带胆汁一起呕了出来,挣了几下,不动了。
  “……啾?”
  云欲休倒是早就及时揪着毛毛钻到了她的翅膀底下,此刻白着一张脸,扯住阿离的翅膀跳落到地面,上前察看那母子二人的情况。
  阿离有点不好意思,撤去神魔身,揉着撞出个大包的脑门,凑了上去。
  多亏了这场暴雨,母子二人身上粘到的蜈蚣汁液很快就被冲刷干净了,云欲休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妇人身上点了几下,只见她胸腔颤抖,大声咳嗽着醒转过来。
  云欲休冷冷地注视着她。
  妇人倒抽一口凉气,急急去摇晃怀中的婴孩。
  那婴孩倒是被她保护得很好,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阿离发现,那并不是婴孩的眼神。
  “我……啊……咕……”
  阿离心有所感,走上前用自己的身体稍微替他们挡了挡雨,看着那婴孩问道:“圣宫弟子?”
  婴孩的脸色先是惊讶,然后是狂喜,连连点头不迭。
  阿离瞳仁微缩,看定妇人:“那你是谁?”
  妇人神色有些惊惶,连声道:“我们夫妇只是普通老百姓!”
  阿离看了看云欲休,见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便对妇人说道:“不用害怕,我这就送你们回去。”
  这一路,阿离忍不住细细地观察这妇人。
  无论气质还是神情,这个妇人都与玉离衡口中温柔美丽的女仙玉琳琅完全沾不上边。
  如果云欲休的判断是对的,这里就是最后的心魔幻境的话,玉琳琅会在哪里呢?
  很快,就回到了妇人的住处。
  那摘星府主坐在塌了一小半的炕上,怀中搂着被暴雨彻底浸透的被褥,脸色铁青,像尸体一般直挺挺地盘腿坐着。
  “夫君……夫君!”妇人扑上前去,搂住他上上下下地摸,“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摘星府主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珠子。
  “……白秀?”
  “是我!是我!夫君,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多亏了这二位大侠,是他们救了我!”
  摘星府主慢慢转过头,望向云欲休和阿离。
  阿离发现,他的眼睛里好像少了一些作为人类应有的感情。
  唇角微微一动,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地说道:“我……是谁?”
  婴孩已被妇人塞到了他的怀里,只见那婴孩眼睛中闪动着精光,小手悄悄伸出襁褓,将一团雪兽魂放在了摘星府主的心口。
  黑色的魔气慢慢被雪兽吞噬,暴雨中的一切渐渐变淡。
  “准备离开了。”云欲休沉声道。
  阿离抓住他的衣袖:“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她。”
  云欲休摇了摇头。
  婴孩完成了任务,和第一个幻境中所见的黄衣女子一样,他的元魂现身了片刻,然后化成许多淡黄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摘星府主和妇人的身影也在变淡。
  奇怪的是,妇人的身影彻底暗下去时,她站立的位置却缓缓出现了一个面容极为清秀柔美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好像刚刚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里面苏醒过来,神色怔忡,呆呆地看着摘主府主即将彻底消失的身影。
  半晌,她轻轻笑了笑,自语道:“如今我知道了,你为何始终放不下。原谅我,自私地把自己变成你心底的人,陪你重新走过一遍这趟旅程。”
  她伸出手,从透明的摘星府主身体里穿过。
  “摘星,我彻彻底底明白了。”她说。
  “玉……姑姑?”阿离吃惊地唤她。
  白衣女子转过头来:“阿离。”
  果然是玉琳琅。
  她的笑容很浅很淡,但却像是春风一样,轻轻拂过,便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头顶暴雨倾盆。
  “阿离,”白衣女子的目光在阿离和云欲休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微笑着说道,“阿离真的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阿离突然很想哭。
  幸好身在暴雨中,红了眼眶也看不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离问道。
  玉琳琅轻轻摇头:“你不该来这里,赶紧离开吧!你放心,我没事的。”
  她看了看云欲休,温和地说道:“阿离天真单纯,不谙世事,若是遇上紧急的情况,与她说不通时,你便不要理会她,打晕就是了。”
  阿离:“……”
  从前那个玉离清脑袋究竟是有多木!竟连玉琳琅也看不下去了。
  云欲休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别动。”
  “嗯?”阿离微微一惊,顺着云欲休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摘星府主消失的地方,慢慢长出一朵花来。
  纯黑的花苞,顶在一株赤红色的细藤上。
  “这才是心魔本体。”云欲休眸光微闪。
  黑花慢慢绽放,花中无蕊,竟是一张人面!
  摊开的肉质花瓣便是他的脸,上面长着一双腥红发亮的眼睛,肉.瓣凸成鼻子的形状,再下方,肉质花瓣缓缓蠕动,打开了一张长满倒刺的嘴。
  一股奇异的味道开始向着四周飘散,暴雨也无法浇灭。
  “玉琳琅……好你个玉琳琅!”黑花的声音怪异无比,每一个字仿佛是在口中咀嚼了很久,然后吐出来的残渣一样,又干又涩,声音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声音本是没有味道的,也不知这黑花到底多久没刷牙了,竟能给人这样怪异错位的认知。
  “融摘星。”玉琳琅走向黑花。
  “小心!”阿离想要上前,却被云欲休捉住了肩膀。
  他的声音沉沉在耳畔响起:“想被打晕么。”
  阿离:“……”你为什么这么听玉琳琅的话?!
  “玉琳琅!”黑花怪笑起来,“本君竟被你骗了那么久!好你个玉琳琅啊!居然敢装成白秀,迷惑本君!”
  玉琳琅在笑。暴雨如洗,就算她哭了,也没人看得出来。
  她走到黑花面前,温柔地说道:“融摘星,我明白了,你明白了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黑花阴阳怪气地说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不仅是你,这里的人全部都要死!”
  “你还是不明白。”玉琳琅道,“不过没有关系,不需要你明白。我以秘法潜入每一方心魔幻境,忘却自我,与你度了一世又一世——你与我共生共存,如今已无法分割了。我若死了,你也会死。”
  黑花的口器中蓦地伸出一根尖刺,扎中玉琳琅的肩膀。
  “嘶——”只见那肉质花瓣上立刻就流出一滴墨般的黑汁。
  果然是共存共亡。
  “毒妇!你个毒妇!”黑花大叫起来,“融摘星就那么好吗?!一个废物,一个废物,你竟为他做到了这种程度!玉琳琅你是不是疯了!他不爱你!他虽然娶了你,可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做凡人时候的老婆白秀!玉琳琅!你在他心里一文不值你懂不懂!你不也看到了吗?别看他如今是光鲜亮丽位高权重的大圣君,可他从前呢?融摘星他就是一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爱上的是如今的他,便可以为如今的他付出一切。心魔,谢谢你,伴你走了这么久,我彻底明白了,摘星对他曾经的夫人白秀只是执念,而我对他的强求,也只是执念。放弃吧,不要再妄图占据融摘星的身体,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玉琳琅一步一步走向黑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不!不要!不要!”黑花上的人脸神色狰狞,身下的赤色藤蔓疯狂抽长,很快便顺着断壁残垣攀到了屋顶上。
  玉琳琅轻轻笑了笑,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这件事,不需要你同意。”
  黑花长长地倒嘶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