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没有喜欢它们的理由,但他无法站在它的面前趾高气扬,大声指责。
  他是社会垃圾的儿子,他怎么可以拥有完美的爱情。
  再一次见面,是叶姝母亲的葬礼。
  林又夕终于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他去到她的家里。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坐在轮椅上,腿上摆了好些小孩玩的橡胶玩具,瞧见他的模样笑得格外开心,对着他喊:“小丘来看我们家姝姝了啊。”
  林又夕站在原地,不知该回答她我不是小丘,还是问她小丘跟叶姝是个什么关系。
  叶姝显然也没有听见他内心的疑惑,走过去蹲在老太太身边,把她身上掉下来的薄毯收齐整理好,摸着她的手说:“对,他就是过来看看,等下就要走的,工作忙”。
  老太太听了叶姝的话使劲点点头,念叨着工作重要,又跟他招了招手。
  林又夕于是走过去像叶姝一样蹲下。
  老太太看着他,咧嘴一笑,门牙空着,说话还有点漏风:“小丘这孩儿看着越来越俊了”。
  这话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会觉得舒服。
  林又夕于是也不再纠结于小丘的问题,转而陪老太太轻声说起话来。
  老太太心满意足,最后打了个呵欠,终于被叶姝推回了屋里。
  叶姝从房间里出来,笑着答谢:“谢谢你,我奶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林又夕没说话,他只是问她:“你以后会为了你家老太太留在国内吗,我知道,你太优秀了。”
  叶姝低下身子,收拾老太太掉下的玩具,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是她唯一的孙女呀。”
  “叶姝。”
  林又夕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喊到。
  叶姝于是抬头看他,怀里还抱着老太太的那些个橡胶玩具,目光平静而远:“怎么了。”
  “你没必要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我也在,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叶姝看着他笑,没装糊涂:“你才多大。”
  “我今年高一,再过两年就可以高中毕业,毕了业找到工作就可以养你,养老太太。”
  叶姝不说话,就还是笑。
  林又夕其实有些害怕她的笑。
  因为他不知道,她这些笑脸背后的意义。
  她会笑着跟你温柔地问好,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她并不是讨厌或是看不见你的存在,而是你在她心里其实无足轻重。
  林又夕于是只能说:“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叶姝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温柔而感激:“可你现在连真正的社会都没有见到,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笃定的话呢。”
  她或许是想要劝解林又夕的,后来又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理由,林又夕低着脑袋一直没有吭声,过了一阵,她兴许也觉得自己一个人说的没了意思,沉默下来。
  林又夕于是又抬头看她,沉声说到:“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可是叶姝没有等他,她上了她那富有小侄子的床,她的笑容开始变得娇媚,她有了无数带着香气的方巾,她没有再回答。
  林又夕曾经做过许多有关于长大的梦,大多君国天下,美人花前,酣畅快烈。
  只是当他真正走到那一天,真正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时,他很难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在这里,你别怕。
  他有一个监狱里的父亲,有一个无名无姓的母亲,他手足无措,茫然四顾,缺乏掷地有声的底气,像一个因吸取了海水而不断膨胀的棉球,装模作样地挺起并不宽厚的胸膛,倔强却虚弱。
  老太太前些年已经去世了。
  她临走前记不得旁人的模样,时常以为自己是一颗土豆,只喜欢歪着脑袋说“那个小丘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叶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稍稍上扬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明媚的时光里,看着窗外,一副怀念而幸福的模样。
  林又夕握着手机的这头,听她安静地说,没有搭话的意思。
  他们总有联络,可他逃避与她的见面,他有些下意识地抵抗时间的改变,就像他并没有变成游戏人间的坏男人,就像叶姝也没有成为他想象中鸡一般的坏女人。
  此时躺在地上,林又夕头中仍有着挥散不去酒意。
  他眼中的世界是带着叠影的,沈黎的声音像是从天灵盖上飘过去,听不大清。
  他心中茫然,深呼了两口气,终于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口问那头的女人:“庄玉姝,你过的好吗。”
  叶姝那头放着电视,她有许多年没有听见自己这个最初的名字,沉默一晌,笑着回答:“我挺好的。又夕,你要幸福啊。”
  “诶。”
  林又夕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哭了。
  沈黎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林又夕肩膀微微抖动的模样,小声嘟着嘴巴,神情十分严肃地发问:“为什么林老师哭了?他是不是被打伤了。”
  陆行州蹲在原地,拦下他的步子,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回答:“不要过去,让林老师一个人静一静吧,他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沈黎于是只能点头停了下来,他的怜悯心与生俱来,在这样的时候,他一向很听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偷偷看向身边的陆行州,试图观察他身上有无伤痕。
  身边的小姑娘显得兴奋极了,她凑到陆行州的面前,抓住陆行州的胳膊,声音清脆:“叔叔你好厉害,谢谢你,我妈妈在这里面上班,等下她就出来,她说要谢谢你,我还要让她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