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右边站着的,是陆行州的两位姑姑、姑父,眼睛发红的刘娇,还有身怀六甲的陆萌夫妻以及没寻着地方跳下去的杜先生。
  他们神情不如沈家凝重,但更为复杂许多,有纯然的喜悦,也有浓厚的忧虑。
  陆行州关上门,重新走进客厅,看着这群人的背影,低声发问:“你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
  李文瀚拿出手里的文件袋,“啪”一声甩在茶几上,仿如捍卫女性同志尊严的街办班妇女主任,开口显得掷地有声:“陆行州,你这个薄情的王八蛋!”
  陆行州觉得今天的李文瀚简直不可理喻,他走上前,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文件从上至下读了一遍。
  面色平静,三秒钟之后,身上肌肉一僵,又再一次低头看向上面的字,然后偏头看向沈黎,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
  沈黎像是也突然明白过来,他咯噔一声从椅子上下来,迈着小胳膊小腿上前,抓过陆行州手里的文件低头阅读。
  沈黎虽然只有小学二年级,但因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对于上面的文字并不算陌生。
  在看见那句确认父子关系的话时,他整个脑子一阵轰鸣,然后猛地往地上倒下去,像是自己一瞬间从伟大的超人变成了只会吐丝的蜘蛛精。
  他眼睛泛着红,里面涌现出格外委屈的泪水,扬着脑袋,却倔强的不肯让它们掉下来。
  陆行州人生难得凌乱,他看见沈黎此时的表情,心中只觉刺痛。
  他缓慢地蹲下身,伸手放在沈黎头顶,试图维持自己语气中的平静:“小黎,对不起,之前陆老师和你说的,可能,可能有一些出入。”
  沈黎的眼睛像极了沈妤,当那里面装满泪水的时候,你很难不产生一丝抱一抱他的冲动。
  于是陆行州也的确这样做了,他倾身向前,微微张开了自己双臂。
  沈黎的嘴巴半边鼓胀起来,他的鼻子一点点往上皱,细微地抽动,显示出极力控制的情绪。
  最后整个鼻子一吸,他还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抬手挥开陆行州的胳膊,嘴里大声喊着:“你走开,你才不是我的爸爸,你是个大骗子!”
  说完,他没有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昂着脑袋转身,迈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郭德纲”跟在他身后,“嗷呜嗷呜”地叫着,它是一只衷心的狗,仿佛能够在此时感受到主人最无奈的伤心。
  沈妤从父子两的对话中惊醒过来,她低头走向陆行州,拿起那张鉴定结果看了一眼,然后脸上神情也至此凝固。
  气氛太过于沉重。
  陆晴此时终于走了出来,她拉着沈妤的手,轻声道:“好姑娘,别怕,不管以前怎么样,你和行州现在至少已经在一起,以后啊,你们就好好地过日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头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沈局长却突然开口了,他是个实在内敛沉稳的性格,可此时,这位老父亲皱着眉头,只低声说了一句:“不行,我不同意。”
  第29章
  陆晴与沈局长年轻时分别荣获过人民大学八零、八二届的优秀毕业生。
  胸上戴过大红花,裆上别过软布绸,一路披荆斩棘,就算再见没有同窗之谊也多少有些难得的革命友情。
  可惜沈局长此时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说出口,虽然语气并不十分严厉,却也显然没有为自己这位老学姐留下多少宽容的余地。
  陆署长倒是不在乎。
  她的心态一向平和,她知道自己作为男方家属,拱了人家屋里细养了二十几年的大胖白菜,于情于理,都不具备理直气壮的资格。
  于是轻笑一声,陆署长迈步向前,轻拍沈局长的肩膀,语气显得温和极了:“学弟啊,咱们好些年没见,你可是一点儿没变。你这个姑娘长得像你,模样实在是俊,性格看着也不错,也难怪我这个平时不解风情的小侄子一时犯了糊涂。”
  刘处长站在原地不大高兴。
  她年轻时长相不如沈局长出众,当年在班上的四朵金花里也就将将得了个尾名,此时听见这样的话,难免心生不悦:“什么叫一时糊涂,我家姑娘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陆署长自知说错了话,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刘娇站在一旁,看看陆行州,又看看沈妤,此时倒是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平日里是个鲜少好事的性子,所以现在在一大群人面前张嘴,难免显得有些缺少底气:“行州和沈小姐以前一定是有过什么误会,虽然我和他爸爸这些年没有在他身边,但我们都知道,行州不是个品行不端的孩子。”
  陆署长听见刘娇的话立即搭腔:“说的对,学弟,你心疼你家闺女这些年的苦,我觉得实在应该。无论两个人以前发生过什么,错都得归在我们家行州的头上。不过,话也说回来,过去的事情咱们永远改变不了,既然小黎已经这么大,况且,行州和小妤又是真心实意地想在一起,那咱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聊,任何时候总有个解决的方法,不需要在孩子们面前给他们徒增尴尬嘛。”
  沈局长一向不好长篇大论,此时听见陆署长的话,语气只是不卑不吭:“学姐,我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我的女儿眼看着要奔三十,还有个儿子,我也并不是没有为她的婚姻着急过。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找一个私生活混乱,毫不负责的男人回来。”
  刘处长听完沈局长的话,忍不住也点头答是:“没错,当年小妤一个人回国,什么话也不肯说,我和他爸爸那段日子心里有多苦,有多难,你们陆家知道什么?你们嘴里这个优秀的小侄子不过一夜风流,倒是苦了我家闺女,独自抚养八年的孩子,连当时的大学都放弃了。现在倒好,你们找着了人,见孩子长得乖巧可爱,就来这里说大话。什么解决的方法?我们不需要方法,我家闺女作家当的好好的,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就算一辈子不嫁,也不会找个辜负过她的男人!”
  陆宁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被惹得性起,忍不住厉声发问:“这一夜风流又不是男人单方面的事,怎么说的就跟只有我们家行州犯了错似的。你们好好看看我侄儿这张脸,就这长相,上哪儿没有一堆女孩子围着呀,再说了,我陆家在这北城的地位,可不比你们沈家差吧,怎么说,他两也算是原配。”
  刘处长的妹妹刘薇也是个搞艺术的,四十二岁仍然单身,平日里心高气傲,最是看不惯陆宁这样修成了精的老妖怪,“啧”上一声,索性扭了脖子喊:“陆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作为长辈,年轻人做错了事,还高声叫好的。长得好看怎么了,我姐夫年轻时长相一点儿不比你侄子差,可人家一心一意,从来不招蜂引蝶。你们陆家难道连这种社会基本道德都不懂?”
  说完,她又将陆行州从头到脚地看了一眼,面露嫌恶道:“小妤啊,你喜欢长得好看的,这世上多的是,咱们女人呢,千万不能为了图个眼缘就在垃圾堆里找对象。他能扔下你一次就能扔下你两次,就算他当时不知道你怀孕的事儿,但是胡乱和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上床,难道这就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沈妤站在原地,脸上止不住地发烫,她抬起头来,刚刚张嘴想要说话。
  没想陆宁兴许是被激得动了气,站在原地,大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胳膊一指,毫不掩饰地大喊起来:“刘薇,你个老处女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家行州是垃圾堆里的男人?我看你是自己嫁不出去,也不想你家小侄女儿过得好吧!”
  她这一声喊出来,刘薇也再不客气。
  她和陆宁本就有些矛盾,起初在各自心里放着,还没有放在明面上的打算,可此时陆行州和沈妤的事情一出来,两人借着由头一吵,那矛盾瞬间就变成了天大的仇恨,是不得不说的了,于是整个人往前一扑,对着陆宁那对高耸的大胸脯,伸手就是一通胡抓。
  沈妤哪里见过这样的涨势,轻声叫了一句,连忙上前劝架,左手拉着这个,右手扯着那个,只觉头昏脑涨,嘴里不停地解释着:“小姨,我和陆行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别为了我们的事伤了和气。”
  可刘薇和陆宁向来没有和气,她们巴不得仗着人多大闹一场。
  于是,一整个客厅被她们弄得乌烟瘴气,尖叫的声音跟两只老母鸡似的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一点他人说话的余地。
  两人没脸没皮地吵了一阵,身边劝架的男人各自被她们咬下几口深深的牙印,沈局长“啧”上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呵斥起来:“行了!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他的话一出口,地上的两只老母鸡瞬间停下了嘴,彼此互看一眼,昂着脑袋看向别处,显然是还不服气的。
  沈局长深吸一口气,扶住自己的额头,显得疲惫极了:“你们陆家的人先回去,这里是我女儿的地方,不要在这里闹。还有刘薇,你也把手放开,你两个姐姐都在这儿,不要白白给她们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