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要花钱的。”
  “不要紧,只要负责就可以。”
  “二十四小时工作并不存在,没有电影里那么好的事情。”
  “我不爱看电影。”
  医生忙极了,回答完陆行州的问题,身后便又有了新的手术。
  他不能表现得过分匆忙,以免病人看见他便以为自己丢了半条性命;他也不能表现得过分松弛,毕竟每天都有病患家属坚信他们百忙之中渎了职。
  就像赵源,他此刻坐在原地,手指交握,就开始咬牙切齿起来:“这医生什么东西。”
  李文瀚脸色平静,他望着病房的玻璃,拍着他的后背:“医生就这么一些,可病人源源不断地有,哪个不是奔着活命来的。老李这事儿是人祸,但人跑了,其实就只剩下祸,医院能给动手术已经仁至义尽,互相体谅吧。”
  陆行州坐在原地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缓慢起身,开始往外走去。
  李文瀚见状,连忙抬头喊他:“老陆,你去哪里。”
  陆行州举起手里的手机,低声回答:“找交通部门。”
  李文瀚“啧”上一声,语气很是担忧:“你要是去找你小姑父?又想让你小姑装一次病?得了,你姑父那么大一官,也理不了这下头的琐碎事。”
  陆行州的小姑陆宁一辈子没生过孩子,她年轻时是搞文学的,满脑子风花雪月的虚虚实实。
  三十岁嫁了个二婚的男人,便是陆行州的这个小姑父。
  陆宁早年为文学奉献青春,人到中年却开始追求起天伦的乐趣,常年盼着陆行州带个大家的姑娘回家,结婚生子,生两个,一个喊她姑奶,一个喊她大美女。
  她在娘家被惯坏了脾气,面对穷人偏见很深。
  在她眼里,不会说英语的就是流氓,公共场合有狐臭的就该拉去人道毁灭,不事稼穑的家伙天生高人一等。
  陆行州想到这些事,果然停下了步子。
  李文瀚于是看着身旁的沈妤,又开口问:“沈小姐,我记得你小叔的儿子在交通局,不如,你去问问?”
  沈妤站在原地面露难色。
  她自从生下沈黎,沈家便对她不闻不问。
  本来她一个女人,也接不了沈家的担子,找个好点的男人,嫁得好了,两家互相帮衬着,才能算是好结果。
  可她非但不积极上进找男人,还未婚生子,别说帮衬,只怕外面都差点要笑掉大牙。
  所以平日里同辈里的,除了沈寒山,过年过节没有哪个会问上她一句。
  陆行州看出她的犹豫,索性折返回来。
  赵源这时却是说话了,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气愤:“谁都不用去找。下午,我自己去交通局走一趟,晚上我要去南方走找我舅舅。老陆,今天的事谢谢你,垫付的那些钱我过些日子再还给你。”
  陆行州站在原地,听见他的话,神情只是冷淡:“闭嘴吧你。”
  一夜慌乱,沈妤守在赵素敏病床前终于打起盹来,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发亮。
  陆行州双手交握胸前,身体靠在墙边,望着窗外,神情冷淡,像是在想着事情。
  沈妤睡眼惺忪,五官往里皱起,打哈欠有如小心咀嚼的仓鼠,等看见门边的陆行州,整个动作又蜷缩起来,眼中羞涩惊吓参半,像极了那天学校里的金鱼。
  陆行州将右手放在鼻下,低头轻咳,试图掩饰眼中各种情绪,他说:“我送你回去休息,陪护很快就来。”
  沈妤拿出手机,点头答应:“嗯,正好七点,我要送小黎和茗茗上学。”
  陆行州挥了挥手,显得并不在意:“我可以开车载他们过去。”
  沈妤起身,却是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小茗不会上你的车的,她从不跟陌生人走。”
  陆行州跟在她的身后,低声发问:“我是陌生人?”
  沈妤这下越发得意了,回过头,笑靥如花:“当然,除了我和她爸爸妈妈,你们都是陌生人。”
  陆行州站在原地,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骄傲,但他看着沈妤的眼睛,却难得地觉得有趣。
  沈妤被看得脸上发红,抿住嘴唇忍不住收回笑意,低头嘟囔两三句,继续往楼下走。
  回到家中,沈黎李小茗已经被阿姨照顾着吃完早餐。
  他们小跑上前,一人一边,抓住沈妤的胳膊,背上书包,上下抖动,全然一副充满朝气的模样。
  陆行州站在电梯口,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沉声说到:“今天你们坐我的车过去。”
  李小茗听见这话果然害怕起来,她手指紧紧抱住沈妤,磕磕巴巴地喊到:“阿、阿姨,我不去。”
  沈妤于是笑着把她往上一提,整个人抱进怀里,柔声安慰起来:“阿姨和你一起去,不怕的。”
  沈黎到底还是个孩子,看见沈妤抱住李小茗亲昵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羡慕。
  他将视线投向身边笔直站立的陆行州,等他与自己的视线相触,又微微皱起眉头,“哼”的一声,偏过了头去。
  陆行州觉得孩子实在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群体,这个昨天还因为坦克而痴迷自己的小家伙,今天却因为一个拥抱又对自己产生了抗拒。
  他们昂首挺胸、气从中来,而且毫无道理。
  陆行州将车子停在校外。
  沈妤从车里下来,路过看门的大爷,一如往常,挥手问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