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三月天气还是挺冷的,十里亭里四面露风,着实不是个谈天的地方。
回转马车,姚千枝把姚千蔓拽了上来,且,瞧着孟央脸色仿佛有些苍白,颇不耐寒的模样,便邀她共坐……想当然,孟央没拒绝。
至于霍锦城……姚千枝也请了,不过,瞧着满车厢的女人,他个‘硕果仅存’的大老爷们没抹开面儿,便推辞自行离开了。
三人上车,队伍缓缓准备启程,姚千枝掀开车帘,瞧了瞧外头或跨马,或上车的文臣武将们,微微垂下眼帘,心里默默跟她早就烂熟胸中的,朝堂三品大员名单一一对比过……
她琢磨起到底有哪个没来?哪个家中情况如何?哪个明明来了却又站到角落……多多少少的,心里就有点底了。
沉吟片刻,车厢外间自有丫鬟进前上茶,动出些许响动,‘呯’声脆响,让姚千枝缓过神来,暂时将满腔思绪放下,她笑着看向姚千蔓,“大姐姐,此番我外出领兵近年余,燕京诸事,真是多劳你了。”
“看你这话说的,此本我应尽之份。”姚千蔓雍容不迫,跪坐软塌,伸手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她展眉,“连天烽火、坚苦卓绝,我以茶代酒,恭喜三妹妹大胜而归。”
“你我同喜。”姚千枝就举酒同碰,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谁都没提此年间的种种艰难。
姚千枝没说战火连天、百姓排斥……姚千蔓没念燕京诡异、朝堂纷争……都仿佛岁月静好,轻松惬意便得了今朝局面般,笑谈风云。
轻声慢语,把姚千枝离开年内,燕京发生种种事宜纷说个遍,姚千蔓笑道:“初时到难些,本地官儿仗着根底,没少排斥咱们,不过,随着你越战越勇,连连攻克三州地,他们到是乖巧不少,我这边儿行事亦顺遂起来。”
“你手中有人,到无需那么顾及他们。”姚千枝便说。
姚千蔓就叹了口气,“唉,不知因何,大概我天生面相便软,明明不是不堪一击之辈。能调动得了诸多军队,连五城兵马司都归我管了……然而,我是奇了怪了,就是没人怕我,觉得我好欺负!!”
自姚家起义,不管是大刀寨,还是地北,又或燕京……她都是姚家军二号人物,是姚千枝出征时,当人不让的‘压镇’人选,但是……
为什么?不管军内还是内外,初跟她接触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温和好相处,挨欺负不还手……当然,仗着她‘好脾气’得寸近尺的人,确实都被她狠狠‘回敬’过了,但是,初时不够‘凶神恶煞’让轻视了,过后想要找补回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尤其,在她还是个朝堂中的少数派——女性的时候。
“你打小就是受的贵女教育,行动做卧,怎么看怎么像大家闺秀,跟人接触,下意识留有余地……这都难免的。”姚千枝就耸耸肩,“现在是咱们还不够强……呃,或者说,是权柄不足,待得我登了基,你们明正言顺站在朝堂的时候,自然便不会在如此了。”
“登基?”姚千蔓一怔,随后满腔火热,“你……有这个想法了?觉得时机到了?”她连声追问。
而一旁,自进得车厢,便一直恹恹的孟央,同样瞪起眼睛。
姚千枝瞧着她们,勾了勾唇角,“差不多,是时候该明正言顺了。”她轻声。
“那……你准备怎么做?”姚千蔓难掩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的,她紧紧抓住裙摆,喃喃道:“用武力吗?咱们刚刚打完仗,若还要举事,恐怕会损伤过重,且,南边还有黄升和土人……不知冠军候会不会投效……”
“这事先不急,我心里有了些主意,咱们日后在谈。”眼神横了下周围环境,姚千枝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抚她的激情。
姚千蔓听着外头马蹄声响,车轮滚滚,就咬咬唇,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着情绪。
见她如此,知晓她许得缓上一会儿,姚千枝把目光转向孟央,颇关切的问她,“我记得你生了个小闺女,如今怎样了?”
孟央素来风流,不幸‘中标’有孕,去年十月份生产,得了个小闺女,本来,姚千枝还说想看着孩子出生呢,结果回来都三月份,人家孩子百日都过完,已经能坐着了,真是……
“多谢主公惦念,阔儿开朗体健,挺不错的。”孟央回过神,压下心头主公要登顶的激动,勉强平静的回答。
“阔儿?”姚千枝好奇的问,“是大名?”
孟央便点头,“不错,此乃祖父亲赐,便唤做孟阔。”
大冲真人说了,他这玄孙女生而无父——着实是找不着,也不想找——哪怕有他和孟央在,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若无宽大胸怀,豁达心性,日子就不会好过,就给起了个‘阔’字做名……
“我听着到挺不错的,顺耳还大气。”姚千枝就道:“咱们姚家军里,我相熟的几辈人,阔儿是第一个小辈儿……我没赶上她出生,洗三、满月、百日都错过去了,想想挺遗憾的,不过,待她周岁,我自有大礼送上……”
沉吟片刻,似是思索,她突然笑了笑,“便赐个骁骑尉之爵吧。”
骁骑尉——就如云止的轻车都尉般,是不领兵,不掌权的武将虚爵,不过,一个是五品,一个是三品罢了。
不过,孟阔小小孩童,话都不会说呢,就得了个五品勋,这‘大礼’着实太重,到让孟央有些怔了。
要知道,奋斗这许多年,她不过挂着从三品的礼部侍郎官职而已,阔儿连爬都不会,怎地就得了‘五品爵’?
难道是看她的面子?
不能啊,她并不是姓姚,亦没那么大的功劳,蒙泽不到后辈身上,怎么突然就……眼珠转了转,孟央满心不解,而一旁……
姚千枝笑眯眯的对她说:“对了,央儿,我这边有件事想交代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快行驶的马车内, 姚千枝把有意将孟央遣至三州做巡府之事,告知了她, 随后, 便静待她的意见。
当然, 此事在她这里已经基本算是定下了,孟央愿不愿意都没跑儿了, 但是, 若她能甘心情愿的话, 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 正所谓一孕傻三年,孟央生女儿的岁数——已然三十大多, 算是高龄产妇了。哪怕有特朗姆亲自诊治,同样生的……唉, 多少有点艰难, 如今,孟阔都快半岁了, 她还是恢复的不太好,脸色苍白, 时时畏寒,让她奔流千里往三州做官, 着实有些辛苦了,且,她现今身边儿就一个老祖父,年近八十, 一个小女儿,还未至半岁,让她此时离开燕京……
姚千枝知道,确实有点为难她了。于是,便加恩孟阔,给了她个虚爵。
到底,孟央是她身边第一个生女,还是未婚生女的,哪怕性格在洒脱,终归难逃世人‘悠悠之口’,很是受了些闲话,碍着她的官职,到没人敢当面说嘴,然而,背地里那 ‘小眼神’,‘小动作’,总是难以避免。
给孟阔一个爵位,这代表着‘当权人’的立场,姚千枝表示了,下头自然就明白她的态度,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公,您需我做到什么程度?”沉吟半晌,孟央嘴角紧紧抿着,谨慎出声。
徐州那地方……唉,虽是她的家乡,然,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所在,自出嫁至杨家,她在未回去过,对那里的印象,除了拘束的被教养嬷嬷打小腿、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天天‘规矩礼教’,恨她不成钢的爹娘外,在无其它。
衣锦还乡回徐州——孟央还真没那么想过,毕竟,那里着实没人值得她‘炫耀’,有那时间,她多做事,陪陪祖父孩子不好吗?不过,主公既叫她回乡做官……且,衡量片刻,她发现自个儿确实还挺合适,自然就不会拒绝。
孟央多聪明啊,主公交代的‘出差任务’,身做属下,哪里能讨价还价?既然高兴得去,不高兴还得去,那就干脆痛快点儿,莫要多言什么艰辛困难,反正,自家主公是个‘好上司’,她这边都没行动呢,人家的‘奖励’就给到位了。
从二品大员,外带女儿的五品爵,她本就是胸中有抱负,想要开展事业的人,傻了才会拒绝?
哪怕徐州并不是理想中,能让她施展一身才华的地方,然而,时事怎会尽如人意?孟央很明白,就是那地方不合适,主公才会让她去,而她——自会慢慢的,让那里变的合适起来。
“尽你所能,令那里成为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普学知教,从军光荣。”姚千枝就笑了笑,伸手拍拍孟央的肩膀,“宛州水域广流,四通八达,水运很方便,豫州矿产丰厚,地大物博,我觉得很适合建纺织、矿厂、畜牧厂之类……”
而除却矿厂、纺织厂和畜牧厂,都很合适女工做业。
“主公,我明白了。”孟央点点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社会,当家族收来源并不仅限男性和土地的时候,女性的话语权自然就会提高,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女人从家里拉出来,为她主公的领域增加一倍劳动力和创收者,并且,让她们信奉主公,展现价值,从而影响她们周边的人……
当整个大晋,从上到下,各各领域都有杰出而优秀的女子出现时,她家主公这位‘女皇帝’,就不会显得突兀且孤单,而,她们的野望、事业、奋斗和理想,亦都能顺利的传承下去。
“三州风气很是保守,又被我一通大棒打的满脑袋包,哪怕你姓孟,但是,他们依然还是会对官府有排斥情绪,你此去的任务并不容易,得有心理准备。”姚千枝温声叮嘱。
孟央频频点头。
自家主公在三州行事,她当然早就知道,心里很明白未来要面对的困难是什么?甚至,她还知道,主公已经将最艰难的部分一肩担过,否则,她要面对的,就不是谨慎排斥的百姓,而是随时会民变,意图推翻她们政权的乱民了。
“财政这边,大姐姐多支持她些,初时几年,许是要往里填补的。”姚千枝转头,含笑瞧向姚千蔓。
不管是建厂,还是抚民,这都是需要花银子的,三州方经战乱,百姓们的家底儿都被掏的差不多了,她有意免赋两年,收不上税,还要往里搭钱,这事儿,自然要通过‘财政部长’的允许。
“我晓得了,如今内库还算丰裕,不碍的。”这是正事,姚千蔓肯定不会拒绝,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不过,依然笑着调侃,“你从三州那边运回来的那批银子,我还没捂热呼呢,就都搭出去了,你好歹让我美两天,别这么风驰电掣的花钱……”
三州那批银子——自然就是豫亲王府和孟家的库存。
真心不少。
绝对够孟央‘挥霍’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姚千枝觉得这算是天道好轮回,合该那批银子的最佳归处。
“横财留不住,散了求安稳。”颇带着几分洒脱之意,她捏着下巴笑。
反正那些银子进了姚千蔓的手,她想往外扣都难,到不如散出去,好歹听个响儿……
“你这人真是的。”姚千蔓就横了她两眼,随后,忍不住失笑。
孟央同样抿着嘴儿,眉眼弯弯的。
三人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期间,姚千枝还把她处置孟家的手段一一讲给孟央听,尤其是教迂了孟余的孟逢释,如孟余般,先毁眼后斩头,算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爹那边,我已然派人给迁坟,好生安葬了。至于你娘……”微微顿了顿,姚千枝叹了口气,“她在孟家受了不少搓磨,还被勒逼自.尽,虽然让唐家救了下来,但,她那性子,她那身份,唐家不过是利用罢了,就给了她口饭吃,未曾照料的多精心……”
“如今,她身体到还可以,就是精神有点恍惚,不大认得人了。”说白了,就是有点痴呆。
“啊……”孟央听着,表情有些默然,“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我买了个小院子,招娣雇了人照顾着,静养呢。”姚千枝温声。
孟央就垂下头,不说话了。
她从小是父母膝下养起来的,直至出嫁到杨城前,父母都陪伴着她,观念不合,感情淡薄,甚至还有生死之仇,但是……
终归骨肉血亲。
孟余死的那么凄惨,尤其,他还是被孟央下令放回豫州,几乎等同她把亲爹送上不归路……这,算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了。
彼此不理会,老死不相往来,跟直接把亲爹一脚踢进鬼门关,这感觉,完全天差地别。
否则,如孟央这般性格的人,风流归风流,哪会一个不谨慎就‘中了标’,还不是那阵子心神恍惚,太过颠狂了吗?
“那,就这样吧,她晚年有人伺候,挺好的。”好半晌儿,孟央恹恹的说了一句,随后,勉强勾唇,满面感激瞧向姚千枝,“主公,多谢你。”做了我不能做的事。
从小到大就想这么干了……真特么痛快!
“行了,别露骨露相的,初至三州,你还得靠着孟家‘遗泽’收拢民心呢。”姚千枝点指她额角,嗔笑说她。
“哈哈哈哈……”孟央佯做无谓的耸耸肩,大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尽知,不过在你们面前痛快痛快罢了。”
“孟圣是好的,遗脉曾多辉煌,然而,如今的孟家,早就不是孟圣的孟家,腐败至此,该归尽尘埃了。”孟家私财……早已富可敌国,若说这里面没有民脂民膏,没有百般血泪,莫说孟央了,连孟阔都不会信……“此一回,我用他们一把,借孟圣‘遗名’开启三州民智,算是尽了他们最后的作用吧。”
“好歹镇守徐州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得给徐州百姓留下点什么。”嘴里笑着说,如此洒脱且爽利,然而,别过头,孟央眼角还是有泪。
“唉,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啊。”姚千枝看着她,沉声叹了口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姚千蔓侧头望向窗外,‘无视’她的狼狈模样,全了她的脸面。
孟央就抽泣了两声,随后,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露出个难看的笑脸。
——
车轮滚滚,一路进得燕京来,姚千枝自然先回了摄政王府,见过祖父祖母,听了亲娘姜氏几句念叨,便回院洗漱安歇了。
外出打仗足足一年,哪怕天赋禀赋如姚千枝,都是会累的。
在府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狠狠歇了几天,随后,不好好过日子,见天招猫逗狗的姚千枝让亲娘撵了出来……
心中愤愤——不在家的时候,想她是小宝贝,天天念,日日盼。怎么刚一回来了,没稀罕两天就成了臭狗屎,连呼吸都是错的?
把被孟央带进摄政王府的孟阔逗的哇哇大哭,然后怎么哄都哄不好,搭肩踮脚想跑,结果被姜氏堵个正着的姚千枝,默默的如是想。
逗孩子逗失败了,惹哭就跑……姚千枝重新回归了‘岗位’,首先自然是招集燕京姚家军高层,开了几个会,后又通晓治下州府,宣布未来政.策,忙活了几天,事情渐渐上了正轨,她便进宫面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