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你……没事吧?你别这样, 别怕。”
修长的指尖轻抚我的脸颊,抚过眉心, 爱惜地磨蹭着,陈微灰色的眸子里满是显而易见的心疼。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答应你, 我不会轻易放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黎恩的, 也答应小乔,你对我有点信心,嗯?”
我的主人, 真的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男人。
永远不知道我险恶的内心里, 又在想着什么样扭曲又可怕的事情。
“……嗯。”
突然觉得其实能不能幸福, 在什么时候死掉最好,根本就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
根本……就没关系的。只要他能幸福就好啊, 只要他能幸福, 就算我将来在他心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也没有关系的。
我在那一瞬间总算顿悟。
时隔那么多年, 我想我总算有些懂了……白墨当年的心情。
因为,他是真的很爱主人, 奉若神明一般无以复加地爱着。一定比当年不懂事的我,还要更加刻骨执念得多。
所以对他来说……只要主人可以幸福就好,只要能守在主人身边, 即便越来越破旧, 越来越无足轻重, 只要还能远远看着他,都始终甘之如饴。
……
那一整个早晨,乔斯祺都有如惊弓之鸟,又像是失怙的幼兽,死守在黎恩身边。
陆凛几次靠近去检查硬件检测仪的读数,都被他当做是侵略者扑过去拖住,不肯让他再靠近一步。
陆凛也很无奈:“小乔你别这样!在没有主人授权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也没资格对你的机器人实施断电!”
修理台上,黎恩发出一声低吟。
乔斯祺马上从凶猛的小兽,又软化成了可怜兮兮的小哭包。
“对不起,对不起。黎恩,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我、可是我……”
“别哭。”黎恩轻声安慰,暗红色的眼中也逐渐浮现出一丝雾气。
“好,我不哭。”乔斯祺用袖子抹了抹,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落在黎恩的胸前和颈子上,每一滴砸下来,都惹得黎恩满眼心疼。
“黎恩,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的,等我二十岁的时候,我们要一起去浮游岛的游乐城。”
“嗯。”
“为了那个约定,我一直都在努力长大,一直……都在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你说过,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就算十年后,二十年后,也都会继续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
乔斯祺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眸中光华缓缓褪去,渐渐只剩一片让人心惊的空洞。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少,也比之前坚强了。所以黎恩,我想听你要告诉我实话。”
“你想……离开这里,想要想离开我吗?如果你真的、真的只觉得很痛苦,如果觉得如果我这样束缚你、留着你,对你来说只是徒增折磨……”
他陡然失声,努力了好几次,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噙着,抽噎着泪呆呆望着黎恩。
像是等待判卷一般等待着回答,仿佛黎恩的一句话可以顷刻救赎他,也可以从此彻底把他撕扯得四分五裂。
“……小主人。”
“嗯?”
“我也想一直陪着你。所以别哭,我不怕疼。”
乔斯祺瞬间泪如雨下,再也收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抹干眼泪,站到陈微面前。
“夏耶哥哥,无影屏请分一台给我。”
原先陈微面前是两台电脑、两张无影屏,从昨晚起已经变成了各三件。
多出来的是眼镜姐姐图欣从家里送来的,请求给她家流火查毒专用。
昨晚,那银发挑染的瘸腿青年就一直待在店里,由陈微挂机,顺带着检查系统。
他很活泼,还相当自来熟,在陈微命令他“彻底安静”前,全程活跃气氛、冷笑话不断。
“哎哎蚀夜蚀夜,你知道童话故事里胸最小的女主角是谁吗?”
“……”摇头。
“答案是小红帽。”
为什么?因为……年纪小?
“因为小红帽的‘奶奶’被狼给吃了啊哈哈哈哈哈……”
“……”
“那你再猜再猜,动物里面谁的胸最大?”
被迫闭嘴还陈微安静后,整晚对着一屋子被乔斯祺带得无比悲戚戚的气氛,此刻一张帅脸看起来,已经快要憋得生无可恋了。
“我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哭了。”乔斯祺接过无影屏,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划动。
“在黎恩好起来之前,我都不再哭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和夏耶哥哥一起努力,在网上找寻一切可能治好黎恩的办法。”
陈微勾起唇角,灰色的眼中点点光华,有些怜爱地看着那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一头柔软的白毛,像是在揉一只小白猫。
就这样,陈微、陆凛、乔斯祺各司其职,间或讨论修改方案,观察、捉虫、修补、又是一整天折腾下来,所有人都已经顶着重重的熊猫眼疲倦至极。
对黎恩的连接修复,大概每隔一小时就要重来一次。
疼得狠了的时候,也会稍稍抗拒。
但多数时候,只要乔斯祺还抱着他,小主人忠实的管家就还是乖乖地任由无数管子连接到身体里。再怎么无限忍耐,始终哼都不哼一声。
……
“我们还可以靠吃药撑,但小陈微真的是活生生连着三天两夜没睡了。谁让这药和你的保命药犯冲呢?”
陆凛掂了掂手中所谓“吃上一颗,每天只睡一小时就足够”的“睡眠胶囊”,略同情地望过来。
陈微捏了捏眉心:“无所谓,反正我以前也经常熬通宵。”
“话说,你之前那么短命,不会是熬夜熬死的吧?”
“……”
傍晚,下班时间刚到,眼镜姐姐图欣就赶过来接流火。
那时我正忙着在厨房给大家做晚饭,陆凛把图欣单独带上了二楼阳台。
透过半开的厨房玻璃,我刚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五十万?”
“是的,而且这个价位还只是保守估计而已。”
“不可能吧?不就是一个膝盖骨配件而已?五十万现在都够买一个中端的新机了!我男朋友当年的总价都没有这么高,一个零件怎么可能那么贵?”
“首先,他那个型号的膝骨因为停产的关系,现在需要特别订货,单件就要十万。”
“再者,流火虽然没中病毒,却检查出了很严重的系统漏洞。如果放着不管,不出几个月就会全盘崩溃。那种系统如果真要更替,一套的总价共是……”
铲子上的葱花蛋卷滋啦滋啦地煎了起来。
我努力思考着陈微喜欢的口味,在“到底要放多少盐”这个问题上无比纠结地琢磨,好一会儿没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等蛋卷煎好了,拿番茄酱裱花,才又听到图欣的声音。
“我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一整年的薪水才只有十几万。是用分期付款才接了流火回家,去年才刚还完贷款。五十万的话,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天文数字——”
“没事,你可以自由选择嘛。实在不行,也可以选择不修?”陆凛的声音听起来既轻松、又邪恶。
“我要是你,我可能就不修了。为了一个低端货何必呢?再问银行贷款五十万,就可以直接换一个性价比高得多的新型中端机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啊,就实话实说呗。”
“你——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五十万么?我这就去凑,你别小看人!你们先帮我把流火好好修复了,等我筹到钱就立刻来赎他!”
“哈啊?先帮你修?你要是有去无回呢?”
“把我图欣当什么人了?最重要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有去无回?但是,我也提前跟你说清楚了,给我上点心!要是我家流火在你们店里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们是问!”
……
那天入夜的时候,黎恩的状况比起之前,可谓有了飞跃性的改善。
眼中的红色褪去了不少,甚至都可以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乔斯祺本来说过不哭的,结果又还是哭成了个小泪人,跟在陈微陆凛背后,一遍一遍鞠躬,不停地道谢。
“夏耶哥哥,陆凛哥哥,呜……谢谢你们。”
“真的谢谢你们没有放弃黎恩,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要是真想道谢的话,”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拜托你,彻底放我的主人上楼好好睡一觉,可以吗?”
这才两三天而已,陈微整个人都很明显地瘦了一圈。
我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多好吃的,他却因为熬夜过度,没有什么食欲。
真的看着都快要心疼死了——可黎恩那个样子,乔斯祺又天天哭,我碍着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总算能说了,其实心里真是窝火!
不是你们家的主人,你们逼着他整夜整夜不能睡的时候,还真是一点点都不觉得良心不安?!
今天晚上,谁再不让他睡,我可能真的要让他知道知道不要命的低端机的厉害了。
……
陈微被我推上二楼卧室,过了一刻钟,自己又摸了下来。
“我想睡,但失眠。”他疲倦万分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就急了,他明明那么困倦,难道是我中午泡的咖啡?还是说……
“他的意思是让你去陪陪他,怎么这么呆呆的,一点都不解风情?”
陆凛翻着白眼推了我一把,嘴角勾起一抹促狭:“既然失眠,你就‘想办法’让他睡呗!什么样的运动之后的睡眠特别好,总不至于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吧?加油~”
……
二楼卧室的单人床异常狭窄,床头还堆满了店主祁戚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根本睡不下两个人——这是我之前没陪着陈微一起上来的原因。
“主人,我就在旁边坐着,不走,你安心睡,好吗?”
他揉了揉眼睛,往里挪了挪:“上来。”
“主人,会很挤。”
“没关系。”
真的很挤。我们两个的体重压得可怜的床吱吱呀呀。他抱住我的腰,把我的手臂当枕头,为了给我省出地方,后背贴着阴冷的墙壁蜷缩得像个婴儿。
这又何必……
我有什么好。既不很柔软,又不是香香的,他却这么喜欢抱着不肯放手。
“夜,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话……”他的额头抵着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跟我说,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黎恩终于好转了,可tonight说,说不定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小乔今天那么高兴,我真怕最后还是让他失望、让他哭。”
“夜,告诉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神明,能听得到人的祷告。就算再怎么被说程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一定可能有幸运的奇迹。”
“主人,这个世界上有神明。”
只有这件事,我比谁都要笃定。
※※※※※※※※※※※※※※※※※※※※
求帮我捉虫。捉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