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说你呢!这种破烂货色还好意思带来三十五楼?把我衣服蹭脏了,赔得起吗你?”
身子突然就被陈微给箍紧了。
下巴抵着我的肩窝,身体把我紧紧包裹在怀里,好像这样做,我就不会被任何尖利的语言所伤害一般。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时,身体好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
其实,作为常常遭人白眼的低端客服机器人,我并不至于被几句“破烂”的不友善就给伤到。
但一言不发,却实在是我的失职,这种情况当然应该由我保护陈微,不让他被别的客人迁怒波及才对。
“……抱歉,都是我不小心。请您原谅。”
于是乖乖道歉,虽然并没有印象有过“横冲直撞”的行为,但像这种一眼看去就得罪不起的客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想起身,被陈微再度捞了回去:“不用跟他道歉,你跟这种人道什么歉?”
“……”
“哟?哟哟哟!我可听到了啊!还挺厉害的啊你!你的破烂撞了人你还包庇是吗?胆子可真是不小,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吊梢眼感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你!好,就算你不认得我,起码该认得我这身衣服吧?艾弗森今秋限量新款,好几十万一件好不好?被蹭脏了那么大一块,你要怎么赔我?”
“……沾了点泥而已,随便洗洗不就掉了吗?等等,”陈微歪了歪头,“你,难不成来碰瓷的?”
“碰、碰什么?”
不但吊梢眼没听明白,连我也没听过这个词儿。稍微搜索了一下,发现居然是一个好几百年前的方言词汇。
“碰瓷,故意敲诈勒索的意思。你们这个时代不太行啊,这么有画面感的词被淘汰了?”
“我、我、我需要敲诈勒索你哦——?!”
吊梢眼仿佛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你倒是看看我的机子,再看看你的那个!我需要敲诈你这种穷鬼哦?就你这种还带着那种好几年前的低·端·破·烂的穷光蛋,倾家荡产能赔得起我的衣服吗!”
真的。他再怎么说我低端,再怎么说我破烂,我都是没感觉的。
不难过也不生气,内心毫无波动。
却还是掐住“破烂”两个字的节点,轻轻抖了一下。
这次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看看,陈微他会不会还像刚才一样,再把我抱得更紧一点。
既然……做不到让他带我回家,至少也给留下点念想吧?
这样在以后孤寂无聊的时光中,偶尔回想起来也能聊以自|慰,不是吗?
……
“你,再说一遍。”
陈微的手劲之大,让我疼了那么一下下。
语调仍旧平缓,一句话出口,却让周围的空气陡然掉下了好几度。
“再说他一句破烂试试看?”
吊梢眼咯咯怪笑:“我就说又怎么样啊?破烂破烂破烂,破·烂!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破成那样了还舍不得扔,是还准备再用几年啊?拜托你行行好,穷鬼就老实在楼下待着呗,上三十五楼看别人高端订制,找虐来的吗?”
陈微轻轻推了推我,示意我起身。
前一秒还眼神柔和,等站起来,却直接一脚踹翻了椅子。
“哟,脾气还挺大?”
“砰”的一记上勾拳,毫不客气直中吊梢眼的下巴。整个过程只在片刻之间,我都没有太反应得过来。
肯定很疼,吊梢眼捂着下巴,话都有点说不清了:“黎(你)、黎打我?”
“你要是一直那么口无遮拦,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人排着队打你。”
“黎、黎、你居然敢?吾爸爸都、都没打过吾!”
“嗯,不是全世界都像你爸一样纵容你的。”
吊梢眼“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小口带着血丝的吐沫,冷笑了几声,额角露出青筋。
“呵,你真以为,这里是你这种阶层的人……能随随便便撒野的地方吗?敢惹我啊?呵,你惹错人了!”
“咣当”一声,他一下子直直就把陈微推开了两三米,拦腰撞在靠墙的桌上。
紧接着,吊梢眼里目露凶光,像只炸了毛的野猫一样高跃而起,以一种人类几乎达不到的姿态和矫捷,扑上去又揪着陈微的头发,狠狠往后面的墙上掼。
我曾听说过,因为时局动荡,加之“rebel”等反政府组织的频繁活动,很多有钱人为了安全着想,会对身体进行局部的特殊改造。
吊梢眼明明个子不高,皮肤苍白、体格消瘦,却能把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陈微一下推出那么远,那动作和力量,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自己的。
速度太快,陈微根本来不及反抗,额角蹭在墙皮的装饰上,瞬间一大片血红。
……
那猩红就像是一个刺眼醒目的符号,直接刺激到了我心底最深处是什么东西。
不断地刺痛。我只记得自己抬起腿往那边走了过去,后续的一切,明灭摇曳。
声音统统听不见,画面也在摇曳,漆黑之中偶尔闪过的一幕一幕的不连续。
清醒过来时,耳边回荡的是吊梢眼的惨叫声。
“疼!好疼好疼好疼!可恶!区区机器人竟敢——你知道弄伤人类是什么后果吗?快放手!”
视线聚焦,我正反扭着他的手臂。他背对着我跪在前方,身子扭曲,整个人龇牙咧嘴。
“你、你放手!混账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你区区人工智能——今天要是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绝对让你马上就变废铜烂铁,我说到做到!”
他的威胁,在我听来毫无任何意义。
多用了几分力,就听见他陡然尖利的惨叫,以及手臂关节的咔咔作响。
我知道的,再多旋转一点,他的手臂整个就要断掉了。
“停!住手,快住手!”
陈微的黑框眼镜早已不知所踪,领口也乱七八糟。四目相对之间,灰色的瞳中满满全是担心。
……
人工智能三大法则第一条:机器人不得危害人类。此外,不可因为疏忽危险的存在而使人类受害。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但命令违反第一条内容时,则不在此限。第三条:在不违反第一条和第二条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看起来简单的法则,其实却是非常复杂又自带矛盾的逻辑体系,导致了许许多多难以取舍的逻辑难题。
就连简单的情况,都往往会让我们陷入两难的权衡——就比如说,像刚才那种人类之间相互打斗的情况,身在一旁的机器人,到底应该怎么做?
如果不作为、不保护主人,涉嫌违反第一条“不可因为疏忽危险的存在而使人类受害”。可万一拉架时不慎弄伤了其他人类,哪怕只是最细小的擦伤,也同样涉嫌违反第一条的“不得危害人类”。
于是,根本没有正确的选项。
在这类情况下,人工智能也就只有依靠自身固有的逻辑,自行权衡得出最“正确”的做法。没有所谓100%的“正确”,而不同级别、型号的机器人面对同一的情况,做出的抉择也往往并不一致。
一般来说,越是高端的机体,越倾向于更为理智和自利的选择。
就像吊梢眼的那只genesis金发大天使,不管自己的主人被打还是打别人,反正是认定了主人没有性命之忧,全程只在旁边淡定的袖手旁观。
可像我这种的低智商的东西就……
以暴力手段压制人类,就算没有真的致伤,我也多半是不得好死的了。
如果这样想的话,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这样了。再凶一点反而更赚?
“疼!疼疼疼疼疼————”
吊梢眼的声音,已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惨嚎:“杀人啦!杀人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呜……你、你的机器人太奇怪了!他疯了!程序错乱了!你快让他放手!快叫他放手啊!呜!他、他真的要杀人了!”
就连陈微,看起来也似乎有点被我的过激行为给吓到了。
这让我有点难受。
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似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额角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在滴落,抬起手摸了摸。
看着满手的猩红,身子一晃。
“!”
我忙甩开吊梢眼向他冲了过去,那一瞬间险些再度断片。头脑是混乱的,情感系统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像是浸在没顶的深水中一样狂躁、挣扎而憋闷。
所有的想法,都是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我——
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超越常识、可怕的事情来。
“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祖传的有点晕血。真的,真没事!”陈微的意思仍是清醒的,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似乎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没办法阻止我的暴走了。
“是真的!现在这样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要换成以前的身体,两眼一黑直接过去的那种。”
什么以前现在的?
我都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真的撞得很严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身旁有人递来了消毒纸巾,可那伤口的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止住,我回头想叫医务人员,就看到吊梢眼龇牙咧嘴,正一脸心有不甘地去够桌上一个可以作为武器的瓷质花盆。
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手腕。
“你闹够了没有?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吧?”
吊梢眼反应飞快,目露凶光便冲着那张纹了玫瑰花的脸颊就要挠,又被“啪”地握住另一只手腕。
他又不高,直接提小鸡一样被提了起来。
“我刚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你不好好走路光顾着看无影屏自己撞过来,怎么,还反咬一口?”
“好痛痛痛——你、你你你,你们这些机器人真的要反了不成?!”吊梢眼挣扎间,突然愣愣瞪着陆凛空荡荡的耳垂,“等等!你、你、你不是人工智能?”
“!”
陆凛瞬间转过头来,双眼亮闪闪:“哎!陈微你看!你看!我又被人当成机器人了!我长得真有这么帅吗?”
乐极生悲,被吊梢眼一脚偷袭中。手一松,吊梢眼往后一跌,正落在金色大天使的怀里。
“金曜!你干什么吃的!我都被那样欺负了,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主人想要金曜怎么做?”
“你还问我?!”
金发的大天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然后,他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是过来了的,但那速度实在太快,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只有一阵劲风扑面,继而就是手肘的一阵剧痛。
而对方在瞬息之间却已经闪回了原地,除了金色的长发和衣角有些飘动,就好像他从未离开那里一样。
一两秒后,右臂突然从手肘中间,整个四分五裂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