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澈没有注意到他体内真气的异常,他满满的心思都在他刚才说过的话里头,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气得暴露:“我们蛇族一向薄情,以大局为重,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傻子?!”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容砾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染上几分悲凉,半垂着眼眸:“我一向都知道你薄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回轮到容澈愣了愣,满腔怒意立马缓了下去,讶异地看着他,张着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容砾先他一步,将他的话打断。
他哑着嗓子,喉咙有点干涩:“生吞活剥,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吧。”
“说什么浑话呢你!”容澈像是被说中什么心事似的,声量大了一分,用以掩去他内心的慌张,激动地盯着他看。
容砾浅浅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染上一分沧然,目光似乎回到很远之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父亲,是怎么一点点将她母亲打回原形,然后将她的真身毁得一干二净......
足足斩成了九九八十一段,随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元神尽毁。
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历代妖君的母亲都早已逝世的真相。
他曾经也好过,当时他的母亲是这样说的:“他们的母亲都结伴出游去了,因为所有的重担交给了男人,她们就可以去玩了。”
那时他曾问母亲想不想去出游,他的母亲没有说话,笑着摇摇头,片刻似是想起什么来,又点点头,眼眶泛红。
那时候他不懂,只当是母亲情绪复杂,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为的就是让他失去母亲,培养出独立自主的个性。
对于此事,他们的母亲是愿意的,她们不愿因为给了过多的爱给孩子,而让往后的妖君变得多情,身为一族之长,理应是毫无软肋,不被感情所困的。
薄情是每一任妖君的必备条件。
这是他们家族一直以来的陋习,只会让他母亲照顾他到一千岁,在他一千岁生辰的那天,就是他母亲的死去的时候。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在房内发生的一切,透过那道窄缝,他把一切都收入眼底。
可是他不能闹,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的母亲在死前如何求他的父亲一定要保证将他好好养大,然后在他的面前死去。
他能做的,只能是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更加卖力地在他的面前表现着自己,他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能强大。
在他的父亲面前哭闹,只会惹他父亲生厌。
重新生下别的儿子,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多出了一个竞争对手。
而且他母亲的牺牲,就被白白浪费了。
他本来想的是,待他足够强大,接任妖君之位时,定要将这陋习废除,同时给他死去的母亲一些慰借。
纪镜吟的出现将这一切的平衡打破,不过,他似乎能比他做得更好。
其实,妖君之位,他并没有那么想要,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闲适的日子。
如果那份闲适的日子,能有她的参与,那就更好了。
回想起那天向她的求亲,那时他的脑海里不是没有浮现过这个画面,但他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定,若她真的答应,他无论尽多少的能力都要逼得废除这条规定。
不过,她没有答应,换个方向想,这或者也是一件好事。
他忽然又笑了一声,抬起眸来,看着他父亲满眸讶异的神情,他说:“爹,别再做错事了,现在这样不好吗?”
非得为了那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让无数人为之牺牲吗?
容澈猛然抬手,朝着容砾身后某处拂了一道真气,花瓶落地应声而碎。
“哐当”一声,清脆又嘹亮,同时碎落的,也有着他们淡薄的父子情。
“行,你不杀他也可以。”容澈看他一脸决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容砾疑惑地看着他,他总觉得他这个话还没有说完,所以他在等。
没多久,容澈又说:“但你要协助我反了他。”
容砾看着他,眉头深锁,他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未看透过他的父亲,难道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默了半日竹月水,容砾说:“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好!”容澈情绪激动,厉声回道。
“妖界本来就是我族的,凭什么他回来后就要还给他,他本就是上古时期的人,在上古时期生,在上古时期死去,他已经死去了。”
“现在是我们的天下,有什么道理,他一回来我们所有人都得对他卑躬屈膝?我们蛇族除了血统之外,有哪一点不如他吗?为什么我就要把我的妖界拱手相让,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妖界,而自己成为他的手下呢?”
容砾看着他,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儿子啊,你难道就甘心吗?是他抢走了属于了我们的一切,我们如今不过是把这一切都拿回来而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妖界本来就是我们的,这有什么不可行的?”
容砾轻轻叹了口气,右手微抬,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撇过头去,一副不想和他多说的样子,“天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深陷泥沼之中的人,是无法自己走出来的。
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攥紧,容澈赤红着眼睛,盯着他:“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容砾没有看他,他的视线很淡,没有落地点似的,片刻,他有点无奈地阖上眼睛,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只是觉得,你该回去了。”
“你真的烂泥扶不上墙,我以前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不仅重情,还多情。”
语音刚落,容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衣袖,携着满身怒气,急急往外面走去。
容砾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了他的房间后,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扶着一旁的桌子,心里有些沧然。
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
桌上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透亮的眼眸看了屋内一圈,不止是桌子,屋内所有的摆设都在微微颤动。
蹲下身来,掌心与地面轻触,一道震意自下方深处传来,在掌心轻颤,他仔细查觉一番——
是来自天界的震动。
容砾抬起眸来,眸里多了几分疑惑的情绪,耳梢微动,一阵阵笑声自外面传来,笑得张狂又不羁。
急急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边,便看到容澈张开手臂,抬头朝天,笑声便是自他的嘴间传出。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天上风云变色,本来漆黑如一团浓墨的天空如今划着一道道闪电,把天边照得明亮如白昼。
天边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刺眼无比,容砾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皱着眉头往天边看去 ——
一条通体泛着银光的龙在云层间穿插,身影比闪电还要快上几分。
容澈兴奋地转过身来,一把捉着他的衣襟,语气带着无比的激动:“他觉醒了,很快妖界就会是我们的了。”
容砾愣愣地抬头,那尾银龙的身影还在空中盘旋,霸道压抑的气息隐隐传来。
耳边阴风阵阵,吹起鬓边的青丝。
嘴里呢喃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第69章 沒出息
向晚意唰地一下张开眼睛,抬起眸来,一个利落的翻身自纪镜吟的怀里退去,半蹲在地上,锐利的眼神猛然看往天边。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龙眸。
眨了眨眼睛,那双龙眸也随着她眨了眨眼睛,她的脸上的神情立马转忧为喜,急急走回他的龙首身边。
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能睁眼了?”
纪镜吟看着她,四周很暗,但是她却像是一个发光体一般,照亮着他眼前的世界,让他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孤单。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或者是许久没有说过话,喉咙里的声音有点干涩,“能了。”
向晚意伸出手来,纤瘦无骨般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温柔地笑了笑,片刻,她皱着眉头,似乎有点苦恼:“还有多久才能恢复人身啊?这样看着你,我总觉得怪怪的。”
龙首试探着地蹭了蹭她的手,见她没有半点被打扰的不悦,他的心里隐约生出一分小激动,声音里多了几分愉悦:“快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晚意皱了皱眉头,语气凝重地说:“刚才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被她话里的紧张所感染,他回道:“听到了。”
正是因为刚才的声音,他才瞬间突破堵塞的气血,睁开了眼。
向晚意盘腿坐在他的身边,手意识地抚着他的额头,视线很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帝君的事,你可曾注意过?”
闻言,向晚意眼前一亮,手上动作一顿,动作迫切地翻身趴在地上,凑在他的脸前,澄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说,现在的帝君不是之前我认识的帝君?”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见向晚意一脸疑惑、想不通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现在的妖君,是上古时代的帝君,名为清池,我们虽同为龙族,但我是金龙,而他是次一等的银龙。龙族以金龙为尊,虽然我们各为两界之主,但是其他龙族的人更为我马首是瞻,因此,此事在他的心里,是一根拔不掉的刺。”
“他为了证明自己,三番五次挑衅我,伤我子民、放火烧我妖界......基本所有你能想到的事,他都做过。”
纪镜吟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慢慢说道:“本来,他的修为和法力是在我之下的,但是他以自己半个元神祭天,习得秘术,学会了操控人的意志的能力。”
向晚意突然想起,那天的山洞里的事——她记得在雾明宫里看到,纪镜吟那时是被人操控而做出那样的事。
难道说来,这不是帝君第一次对他做的事吗?
“他很聪明,所有的坏事,他都不是亲手做,而是通过控制我的元神,用我的手去做的。”
他的爹娘、他的子民,都是他亲手所杀的。
他永远都忘不掉,当神识归位后,看着躺在面前的尸体,以及手上满手血污的画面,入目一片的红,鼻间所闻的血腥味浓得让人噁心。
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过冲击了。
清醒过来后,内心的绝望以及震惊一次又一次将他逼疯。
几乎妖界的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无比害怕,他进一步,别人就退十步。
一时之间,他从人人敬畏的妖君,成了人人退避三舍的人。
两界大战,在最危机的时刻,帝君凭着他的实力,没能打过他,在空中交缠的瞬间,他再一次使出了秘术。
他脑海里的意识越来越迷糊,察觉到胸口处的异常,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咬紧牙关,掌心凝气,亲手把自己的半瓣心割下,反噬之力立马回到帝君身上。
趁着他受伤的那个瞬间,纪镜吟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妖力,想要一举将他杀掉,帝君反应过来后,也是以所有的仙力迎战,两道足以动天动地的力量相冲——
天地间整整昏暗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乌云散去,天边现起一丝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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