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叹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姒儿妹妹,你还小……”
宁姒的脸色骤然由红转白。
她知道,姜煜的拒绝来了。
就和无数次设想的那样。
可真到这一刻,还是会觉得痛不可抑。她那些早熟的心思,幼稚可笑的爱慕,以及伴随她的成长一日日长成参天大树、融入骨血的依恋,仿佛都要随着姜煜一句“你还小”,而被燃烧成灰烬。
宁姒的眼眶渐渐红了。
姜煜见宁姒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道她这反应有些太激烈了,于是越发放柔了语气,“姒儿妹妹,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过了年才满十三,还是个小姑娘,兴许一时产生了错觉也未可知。”
“错觉”二字仿佛将她数年的爱恋一并否认,宁姒心尖骤疼,两只猫儿眼红彤彤的,倒像只兔子了。
她将手从姜煜手心抽走,跪坐在圆座上挺直了脊梁,努力睁大了眼直视姜煜,“姜煜,你说这些算什么?”
她的语气愤怒伤心,还有几分置气的意味。
姜煜怔了怔,见宁姒这般伤心模样,心里也跟着刺疼,空了的手隐在袖中,握成了拳,“我多少也算你半个哥哥吧?难道我真的连过问一下也……”
宁姒打断他,“你算哪门子哥哥?你真当你是我哥哥了?”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哪怕冷静一点点,她都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可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好疼,是姜煜的话伤到了她,于是她将浑身的刺都立起来,好似也要姜煜来体会一番这疼痛,哪怕只有她的十分之一疼也好。
姜煜果真疼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好似不敢相信这是宁姒说的。
他被气得直笑,笑得眼角泛红,“那这么多年,你拿我当什么?一个自说自话对你好的怪人,还是你哥哥的一个好友?连江临初都可以与你互称师兄师妹,我却要隔着一层?”
要是平时,宁姒定会发觉姜煜突然提起江临初事有蹊跷,可此时她情绪起伏不定,哪里发现得了哪里不对劲。
唯有死死看着他,看得鼻中一酸,看得强忍住的泪意仍旧汹涌而出。
两人都用力地看着对方,眼里却有什么破碎开来,哪怕一个眼框发红,一个泪眼朦胧,也没有哪个先移开眼。
最后是姜煜先妥协,他垂下眼睫,将情绪遮掩住,“罢了,我不管你了。”
这话落在宁姒耳中却像是在说,她喜欢便喜欢罢,别指望他能有回应。
宁姒气苦,同时隐隐有种被抛弃之感,她收回看姜煜的眼神,转身往外冲去。
“别走!”姜煜从后抱住她,将她挟制在怀里,“你先冷静下,现在怎么放心你出去?”
宁姒感受到姜煜的怀抱,泪盈于睫,嘴角颤抖,“你为什么还要抱我?你懂不懂避嫌?”
姜煜闻言,手一松,垂首正要与她说什么。宁姒却转过身来,恨恨地看着姜煜,忽地踮起脚,往他白皙俊秀的下巴上重重咬上一口。
……
这一口发生在姜煜猝不及防之间,他向来反应敏捷,现在却足足愣了二十个弹指的时间,才意识到宁姒咬了他。
咬在下巴上。
要是宁姒足够高,或许会一口咬上姜煜的嘴唇。
她喝了茶,茶味的呼吸急促地吐出,合着口脂的甜香一同扑到姜煜面上。
姜煜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一声痛呼都未发出,她施加的疼痛,他照单全收了。
他渐渐意识到,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
这回宁姒是真的跑了。
而姜煜却忘了拦她。唯有吩咐随从青山暗暗跟上宁姒,以免她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青山是从小就跟随姜煜的,对姜煜的性子十分了解。领命时青山多瞧了一眼姜煜带着牙印的下巴,眼底都是诧异。
触到姜煜微微失神的眼,青山却不敢再多看,连忙退下。
随后姜煜又叫了热水与毛巾,将牙印上的血迹拭去,看见帕子上还沾上了桃红的口脂,姜煜一愣,将帕子搓洗干净后轻轻敷着下巴。
宁澈与谢林晚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他这副凄惨模样。
“这是……怎么了?”宁澈愣愣地看了眼姜煜,随后发现宁姒不在屋里,“嘟嘟呢?”
而谢林晚则敏锐地察觉事态不对,犹豫着轻声发问,“表哥和姒儿,起争执了?”
姜煜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她觉得无聊,就先回府了。”
“那你下巴怎么了?”宁澈问。
“不小心蹭到的。”姜煜明显不愿多说。
而宁澈谢林晚都心知,这不过是姜煜的托辞罢了。
宁澈定定看着姜煜,“要是你欺负了嘟嘟,你等着我回来找你比划拳脚。”
说完转身出门。
眼见着今日小聚不欢而散,谢林晚左思右想,还是斟酌着问,“表哥,你是不是……对姒儿说重话了?”
姜煜疑惑抬眼,向来神采奕奕的俊美模样,此时却有些蔫了。
谢林晚却不解释,只深深看了眼姜煜,“表哥,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会后悔。”
连谢林晚也走了。
屋内只余姜煜一人,他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今日发生的这一切。
可宁姒那句“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哥哥了?”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与江临初在店铺前那句“你算她哪门子的哥哥?”交叠在一起,吵得他头疼。
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反驳江临初,但他反驳不了宁姒。
姜煜此时的心酸难受全部源于宁姒气怒之下的质问。
就算没有旁人,他仍旧习惯将情绪藏于眼睫之下,姜煜面色平静,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牙印。破皮渗血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疼。
外加心里有些微妙感受。
为什么咬在下巴上?
若宁姒是个大姑娘,他一定会以为她在……
姜煜及时收住荒诞的想法。
他不能往那个方向想,会有源源不断的罪恶感裹挟他。
……
姜煜在屋内独坐许久。
☆、静心反思【一更】
宁姒红着眼眶走在大街上, 对过往行人的目光浑不在意。
她开始后悔了。
她从自己的感受出发, 只觉得心痛难忍, 并且再也不想喜欢姜煜了。
但若是从姜煜的立场考虑,他好似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这不是他的错。
她后悔方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
显得她既没有风度,又幼稚可怜。
就像十一岁时那个赌气的背影, 或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让她耿耿于怀。
宁姒慢吞吞走着,忍不住问自己,她究竟是爱恋着姜煜,或是想要得到他?
若是一心盼着他好,她应当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才对。
心智日渐成熟的宁姒意识到,她对姜煜的爱慕中藏着一份占有欲,以至于得到他的梦想化为泡影, 便将剑尖转向了他。
多么卑劣。
宁姒顿住步子,浓浓的悔意与心酸在她的胸腔翻滚。
眼圈又转红, 凉风顺着微启的唇往肺腑里灌。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她只是气怒心伤之下口不择言。她并非故意。
宁姒叹了口气, 又想,姜煜是不是根本不会有多在意,他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哄哄就会回来。
可他那时候的眼神也是真的受伤。
种种念头在宁姒脑海中争执不休, 闹哄哄。
临进府前,宁姒用手帕将脸上好生擦了一遍,又闭上眼, 等眼中泪意褪去。
在前院碰见了江临初,宁姒害怕被他发现自己哭过,急匆匆点了头便错身而过。
“去了一趟将军府,这般狼狈?”江临初干净的少年声线不期然响起,语气却冷淡微嘲。
宁姒陡然顿住,意识到这是另一个“江临初”,于是态度也算不上好,“关你何事?倒是你,也不怕被江师兄发现了,影响他的生活。”
江临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语,笑了几声,走到宁姒面前,“是我干扰了他?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俯下身,好生观赏了一下宁姒眼眶红红的模样,惹得宁姒绷紧了唇转过脸去。
“啧啧啧,状元郎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江临初真的疑惑了,“他那个伪君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宁姒听不得有人说姜煜不好,都顾不得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姜煜,便回怼道,“他是伪君子,那你就是真小人!”
江临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附和,“对,你说的没错,我是真小人。那也比他真诚坦率!”
宁姒被他不要脸的程度惊得忘了要说什么,又听江临初说,“哦,上次我在他面前用了你的手帕,他气得呀,指责我这般炫耀是毁你清誉。我倒觉得,在情敌面前炫耀不叫毁人清誉,你瞧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仿佛我是个罪人一般。”
江临初像是站得累了,往身旁石桌上随意一坐,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恍然意识到宁姒一直没有说话。
他看向宁姒,只见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江临初:“???”
宁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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