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鹏程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点头道:“好,现在我们分头行动,日落时分我们都在那里碰面。告辞!”说完带着唐子昔转身而去,一直寸步不离他身边的男子也紧随其后。
罗尘见几人远去,冲有些失魂落魄的贾无闻,道:“贾兄,待我与云兄碰头之后,会亲自将素素姑娘送到古溪村。如果你这边的事情完结了,来古溪村着我们。”说完将那个小布包递了过去。
“有劳罗兄弟!”贾无闻默默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油皮纸包着的书册道:“这是你要的《医经》,你检查一下。”
“不必了,我信得过贾兄。”罗尘接过那本书册淡淡一笑,冲贾无闻拱手道,“请!”
“请!”
贾无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转过身冲那群士卒大声道:“传令下去,给我仔细搜索此地。无论是什么人统统抓起来,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整齐划一地回答震得火焰似乎都晃了晃。
似乎是被身后的呼喝声吸引了,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唐子昔忽然回过了头,看着依旧燃烧的大火喃喃地道:“关帝庙这次是真的没了。”
“什么?”正埋头赶路的倪鹏程显然没听清。
唐子昔摇头道:“没什么。”抬头看向身侧这位年纪轻轻鬓角就已经有了白发的青年,忽然开口问道,“漠北的生活很苦吧?”
倪鹏程闻言身形一顿,扭过头看着她笑道:“苦倒是不觉得苦,就是风沙很大。一不小心就把你玉树临风的鹏程哥哥给吹皱了,回去后得好好用香胰子洗洗。”说完指了指眼角的鱼尾纹,咧嘴笑了。
唐子昔也跟着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忽然就掉下了眼泪。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慌得倪鹏程赶紧抬起袖子替她擦拭,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唐子昔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笑道:“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一起在外公家玩闹的日子。那时候鹏程哥哥你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从不正眼看我们,也不跟我们玩。不是拿着一本书卷坐得远远的,就是扛着一把好长好长的木头剑舞来舞去。那个时候我们背地里都叫你老头子。”
倪鹏程听到她说起这事,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不是不想跟你们玩,只是身为倪家的长子嫡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自然没有小飞那么逍遥自在。”
唐子昔点头道:“我知道,大姨跟我说过。倪太师对你期望很大,一直把你当做接班人培养,将来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职责,所以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倪鹏程认真地道,“鹏程哥哥,你一直都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好榜样,也是小昔最敬重的人之一。”
“小昔,你怎么了?”倪鹏程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要鹏程哥哥做什么你直说,无论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一定帮你。”
唐子昔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接着道:“有件事我想听你亲口回答我。我只问这一次,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倪鹏程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是能告诉你的,只要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说完一挥手,那名一直寸步不离的男子顿时悄然退去。
“好!”唐子昔也难得地一脸严肃,她紧盯着倪鹏程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倪鹏程愣住了,他还以为唐子昔会问他关于他私自带兵来梁州城的事,又或者是七皇子的事,这两件无论哪一件他都想好了托辞,万万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他自认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而且唐家最新的消息他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连倪鹏飞都没敢告诉。因为他知道倪鹏飞跟唐子昔关系极好,肯定会忍不住告诉她。
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是至少在找到雀儿之前,在把唐子昔交到苏璟手里之前,他不想让她知道。
原因很简单,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残忍,也太过血腥。他有私心,不想做这个在她心上扎刀的人。虽然这辈子他没办法一直守护她,或者成为她不会忘记的人,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让她怨恨一生的人。
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把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她,他绝对不希望是自己。
可事情偏偏就不如人愿,他最担心的终于还是来了。
唐子昔见他垂着头良久没有说话,冰雪聪明的她瞬间就懂了,开口打破沉默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倪鹏程大吃一惊,连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当初鹏飞哥哥来梁州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虽然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跟我嘻嘻哈哈,但是每次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叹气。所以我断定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最开始我以为是陵哥哥的事,可是自从见到璟哥哥之后,我就知道不是。”
听到这里倪鹏程忍不住插嘴道:“为何见到苏璟你就知道不是?”
“原因很简单。”唐子昔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璟哥哥告诉我,他正在寻找天蛛果给陵哥哥治病。最开始我也很惊慌很害怕,可是后来我想到陵哥哥现在身在皇宫,身边有皇上、有淑妃娘娘,他们是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可是为什么鹏飞哥哥跟璟哥哥都会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说到这里她扭过头,看向神色微变的倪鹏程,接着道,“如果不是想让我快点回去,那就是想隐瞒别的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陵哥哥身受重伤更让我担心呢?鹏程哥哥你说呢?”
倪鹏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跟七皇子自小青梅竹马,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自然无可替代。”
唐子昔摇头道:“在我心目中比这更重要的,自然是我的亲人。”
倪鹏程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只好沉默不语。
“你知道为什么雀儿会来梁州吗?”
听到唐子昔的话,倪鹏程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夫人心疼你,担心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这才特意将雀儿派来照顾你。”
唐子昔闻言忽然笑了,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雀儿,所以才会这样说。雀儿虽然看起来乖巧听话,其实骨子里倔得很,只要她认准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
倪鹏程一脸的不解,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又怎么会不听夫人的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子昔知道他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解释道:“雀儿是我的贴身丫鬟,其实跟我的妹妹差不多。前几年我娘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是她自己死活不肯。”
说完目光转向倪鹏程,见他点头表示明白,这才接着道,“我走之前千叮万嘱,让她好好替我照顾我娘,好好照顾那个小院子。等到父帅的气消了,秦家的事解决了,我自然会回去。我的脾气她很清楚,所以我相信如果不是特别的原因,她绝对不会擅自离开洛阳来找我。”
倪鹏程没想到还有这种关系,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唐子昔期盼的眼神,艰难地道:“是,你家最近是出了一点事。”
唐子昔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哼了一声道:“是不是秦家去皇上那里告状了?”
“不,比这更严重!”
第两百一十六章 终究还是做了恶人
倪鹏程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事关唐子昔的性命,他不敢有丝毫侥幸的心理。此时的局势对于唐家这位掌上明珠来说,实在不是很好,让她多知道一些真相未必是坏事。
唐子昔似乎早就料到了什么一般,怒道:“亏我以前还以为秦丞相是一位胸襟宽广的人,没想到居然如此睚眦必报。不过是区区一桩婚事,毁了就毁了,又有什么大不了。洛阳城莫非还少了想跟秦家结亲的人?”
“你误会了。”倪鹏程忽然开口打断她道,“这事跟秦家无关,虽然秦丞相确实是打算去请皇上做主,不过晚了一步。”
“不是秦家?”
唐子昔闻言有些发愣,喃喃地道:“难道我还得罪了其他人?苟尚书?不至于吧,我就揍了他儿子一顿,有这么大仇吗?”
她心思单纯,一旦确认唐府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自己闯下的祸。虽然心中也觉得这些缘由有些荒唐,但是却不会去想别的可能。因为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对自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唐家大小姐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倪鹏程看着苦苦思索的少女,小心地措辞道:“我离开洛阳之前,听闻有不少官员弹劾唐将军,究其原因似乎关系到这次漠北的战事……”
“这跟漠北又有什么关系?”唐子昔抬头不解地道,“这次父帅旧疾发作并没有出征,皇上只是钦点了二哥为副帅。难道是二哥那边出了事?”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慌,之前一直关心受伤的李陵,却忘了身为副帅的唐谦礼,这让她感到愤怒的同时更是愧疚万分。
倪鹏程摇头道:“具体的情形我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是漠北那边出了事。这事还都从故城失守开始……”
他果然没有丝毫隐瞒,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悉数告诉了唐子昔。从漠北战事本来的形势大好,到故城遭到敌军偷袭。由于事情太过突然,早已出城歼敌的主力军队根本来不及相救,导致守军死伤惨重,身先士卒的七皇子更是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再到有人向皇上告密。
依告密之人所言,这次漠北之战之所以惨败,全是因为这次的副帅,唐家的二公子唐谦礼勾结敌军,与其里应外合,这才让大秦一败涂地。唐谦礼固然罪当论斩,但唐家也难辞其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战败之责,而是通敌叛国之罪!
他说得很简洁,几乎是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唐子昔听完整个人呆住了,仿佛雕像一般久久没有动弹。漠北惨败的事她早就从苏璟口中得知,李陵受重伤的事她也清楚,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唐谦礼扯上了关系,还严重到牵连了唐家的地步。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撼动唐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不是唐将军坚持不受,早就被封为大秦第一个异姓王爷。唐子昔虽然对其中的原因并不了解,但是皇上对唐家的爱护却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仅封唐明儒为护国大将军,还将永宁公主指给了唐明儒的次子唐谦礼,并将最疼爱的七皇子送到了唐府。
如今,唐家居然会一场战事的失利而受到牵连,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别人不清楚,身为唐家儿女的唐子昔又如何不知。在倪鹏程担忧的目光中,她忽然抬起了头,异常冷静地道:“皇上相信谁?”
不愧是唐家的儿女,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倪鹏程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皇上相信唐家的清白,那唐家就是清白的。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方道:“朝中还是有许多大臣支持唐将军的,所以皇上也不是很确定。”
唐子昔瞥了他一眼,道:“许多?不见得吧。”看着倪鹏程有些尴尬的神色,她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话锋一转,道,“你的消息什么时候收到的?现在什么情况?”
倪鹏程看了她一眼,老实答道:“五日前接到的消息,皇上已经把唐家上下打入了天牢静候发落。不过淑妃娘娘已经在想办法尽力相救,你不必太过担忧。”
“五日前,岂不是刚好是我跟云大哥回城的那一天。”唐子昔没有理会他后面的话,而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猛然抬头看向倪鹏程,问道:“难道那天官府在搜捕的人是我?”
倪鹏程默然。
唐子昔古怪地一笑,道:“难怪云大哥还特意跟我乔装了一番,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有什么不方便,原来是因为我。”说到这里目光看向倪鹏程,道,“云大哥是你们特意派去找我的吧?”
此时她全明白了,为什么在古溪村云岫会那么巧出现救了她,又那么好心带她回城。原来是因为她已经成了朝廷的钦犯。只是这个真相来得有些晚,也有些让她难以接受。
这次倪鹏程没有回避,而是点头道:“我是有拜托云兄寻找你的下落。”
唐子昔轻吐一口气,道:“好!你带我去找璟哥哥,我有一些事想当面问他。”
倪鹏程有些被她的冷静吓着了,不确定地道:“不是说好先去跟小飞他们汇合?”
唐子昔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朝前走,步伐坚定,背影沉稳,此刻的她忽然没有了之前的柔弱、犹疑,而是多了一份将门之女的英气与果决。
倪鹏程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心中满是歉疚。方才他告诉她的只是最开始收到的消息,就在昨日,淑妃娘娘已经将最新的消息通过金吾卫的特殊渠道传给了他——昔日无限风光的唐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招手唤过之前的男子,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这才快步跟上急行的唐子昔,道:“我带着你快一些。”
唐子昔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而是伸出了手。
倪鹏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路飞掠而去。
不停倒退的树木、房舍像是元宵节上的走马灯,在眼前飞快地掠过。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卷起满地的落叶在空中飞舞、盘旋。刚落到行人的头上、衣衫上,又被下一阵风卷起飘向远方,根本没办法停留。
路上遇到许多全副盔甲的士卒,见到二人在城内飞奔却根本没有盘查的意思,甚至还有人远远地冲二人行礼。
倪鹏程带着她一直到了宁江江畔一处气派的府邸前方停了下来,冲守在门口的士卒道:“烦请通传一声,倪鹏程求见十王爷!”
守门的士卒闻言迅速让开了通道,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的士卒躬身道:“王爷早有吩咐,倪少都统前来无需通传,请!”
倪鹏程点点头,拉着唐子昔朝门口走去。
满脸胡须的士卒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少女,正要伸手阻拦,却被身旁的士卒拉了一把。
倪鹏程觉察到了二人的动作,冷冷地瞥了一眼。
拉人的士卒慌忙堆起笑脸,道:“王爷在凉亭!”满脸胡须的士卒也跟着堆起了笑容。
待到二人进门远去,满脸胡须的士卒才不满地道:“你拉我干什么?”
拉人的士卒小心地看了一眼消失在庭院内的二人,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姑娘很像?”
“像什么?”满脸胡须的士卒显然没明白。
拉他的士卒冲不远处张贴的一张通缉令抬了抬下巴。
满脸胡须的士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她是唐……”
“嘘!”拉他的士卒显然是认识倪鹏程的,慌忙推了他一把,低喝道,“想死啊,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咱们就当没看见就是了。”
满脸胡须的大汉扭头冲二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极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不会牵连到咱们王爷吧?”
拉人的士卒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当差的做好本分就是了,抓捕钦犯的事还是交给那些官差吧。”
满脸胡须的士卒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再次站直了背,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倪鹏程的身形忽然顿了顿,微微皱起了眉。
唐子昔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倪鹏程摇了摇头道:“没事!”心中却冷哼一声,暗暗将那两个多嘴的士卒记下了,扭头对唐子昔道,“你在此地等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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