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从一年前以寂寂无名的新人身份杀回玄门,一路打脸一路自我放飞,不但毫无悬念地在新秀大赛上一举夺冠,就是在含金量最高的精英训练上都保持了一路高奏凯歌的势头。
所以,即使她现在突然没了声息,任谁都不会认为她是出了什么事了,反而还误会她这又在暗地里酝酿什么大招。
于是,还有不少好事者暗戳戳在玄门论坛上打赌,赌她接下去是不是又将有什么闪瞎人眼的大招。
聂棠被谢沉渊夺走符篆能力的事情,就只有几位玄门裁决所的执行者知道,每一个玄门中人一旦身负超脱绝伦的技能,都必须在裁决所登记在册,防止那些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做出有违道德底线的事情来。
聂棠号称玄门最强符师,她的符篆技能自然是被裁决所记录在册的。
可是她现在却说自己完全失去了画符的能力。
几位执行者按照裁决所的程序对她进行了一系列测试。
整个测试开始的时候,玄门几个消息灵通的家族还以为她是要挑战几位裁决所的大佬,早早就蹲在门口等待结果。
明明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测试,反而还在论坛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大家纷纷发帖庆祝:“我就说嘛,聂棠还是聂棠,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她终于不再满足于一个人孤独地画符了,这是准备挑战裁决所的各位大佬啊!”
“喜闻乐见!我之前就说她突然没了声息,一定是在酝酿大招,这回我一定不会再被她打脸了,我就压她用符篆吊打裁决所大佬的梦幻组合!”
因为被打脸太多而减少在论坛上露面的临川观海这一回终算按捺不住蹦跶出来了,死劲地diss聂棠:“她还要不要脸了啊?要不要脑子了?做人嚣张至此,我是大佬我脾气再好也不能忍!”
大家一看那被屡次打脸屡次又满血复活的徐临川竟然还敢跑出来大肆厥辞,纷纷表示:“徐哥,这是谁给的勇气让你继续跟聂棠对着干?你在精英训练营上被扇肿的脸难道已经不痛了吗?”
徐临川跟聂棠认识这么久,说是一点都不了解她,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这回还真是觉得聂棠不大可能去挑战各位玄门大佬……
于是他暗戳戳地向沈陵宜打听:“你家聂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在说她要去挑战玄门大佬了,给兄弟透个底呗。”
沈陵宜其实也很纠结。他是寥寥无几的知情人之一,他非常清楚聂棠为了反杀谢沉渊付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代价。
他耿耿于怀好几个月,可是聂棠似乎……似乎是真的不在意。
她还是照常跟他一道晨跑,跟学校里的几个女生去逛街看电影,跟着秦教授去博物馆实习。
听说,她的实习成绩非常好,博物馆都在考虑等她毕业之后让她转正了。
时间一长,他也就渐渐开始学着释然。有一技之长的人到哪里都能很好地活下去,一条路被堵死了,那就寻找另一条路,她从来都不是怨天尤人的人。
沈陵宜用力按着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对话框里:“她不能再画符了,所以去裁决所登记,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老实说,当他看到论坛上那个热度居高不下的帖子,都想骂人了:这群人没时间钻研业务水平,却有时间八卦,难怪一辈子废材!
他这句话发出去没多久,立刻就接到了徐临川的电话。
徐临川在电话颤声问道:“你说的这是真的假的?没事别开这种玩笑啊,很恐怖的……”
“没有,”沈陵宜沉声道,“这种玩笑,谁会去开?反正大家迟早是要知道,我现在就直接跟你说了,从此以后,她都不可能再画符了。”
与此同时。
玄门裁决所内。
苏源景半阖着眼,右手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装上假肢的左手则藏在桌子底下。
当他听说聂棠不再能画符之后,他的心情就异常复杂。
一方面,他感叹叶眠风这一定是修了十世好人,才能换来一个能干掉谢沉渊的女儿,另一方面,他又为她感到惋惜。
她很年轻,上升的势头正好,或许再过个十年八年,号称玄门第一人的沈正清都要为她让路,她本该拥有繁花锦绣一般的人生。
可就在转瞬之际,她就如昙花一现,不光没法再画符,甚至连灵气都阻塞了。
一个天才的陨落,最是令人痛心。
聂棠落落大方地站在几位玄门执行者的对面,不慌不忙地抽出符纸,铺平,然后淡定地落笔——光看她落笔的姿态,还是同从前那样,胸有成竹又一气呵成。
但就在她刚画完第一笔的时候,那张鲜黄色的符纸突然呼得蹿起了一簇火苗,在转瞬间化为灰烬。
苏源景不禁用力地闭上眼,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就知道没有人会拿这种人开玩笑。在这之前,他起码还能以聂棠性格顽劣为借口,觉得她就是故意来整他们的,可是现在……
她刚才画的是最简单的辟邪符。辟邪符在玄门内部,是人人都能上手的存在,无非就是每个人画出来的效果有所区别罢了。
可她连最简单的符都画不出来了……
裁决所的测试有一个很复杂的流程,本身是为了杜绝虚报瞒报的可能。
可是这复杂的检测流程在聂棠的手底下却变得十分简单,因为她不论画什么符,都会失败,而且一次比一次惨烈。
她画符的手法本就是熟练而流畅,现在这手法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教科书级别的,可每画一个符,那场面就会变得惨不忍睹,几位执行者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终于,苏源景直接叫停了:“可以了。你出去等着,我再跟几位老师商讨一下。”
聂棠有这么一瞬间表情僵硬,长长的睫毛颤抖,可是很快,她的脸上又戴上了淡定的微笑:“好。”她安静地收拾掉桌上的材料,毫不停留地走出了会议室。
她走到大厅外面,就看见门口挤满了人。
尤其是当她一露面,所有等在门口的人们噌得一下双目放光,紧紧地盯着她。
叶秦风费劲千辛万苦才从人群后方挤到自前方,喘着粗气问道:“棠棠,你今天来玄门裁决所做什么啊?”
她好歹也是叶家人,他作为亲叔叔,上门关怀一下晚辈也是非常符合长辈的身份。同这些专门来打听八卦的人相比,他实在是太正直了。
聂棠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却直接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是这样的,我以后再也没法画符了,所以来裁决所登记一下。”
不光叶秦风惊呆了,便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什、什么?!”叶秦风惊恐道,“叔叔年纪大了,耳朵可能有点不好,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我以后都没有办法画符了。”聂棠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又露齿一笑,“叔叔没听错,所以不用这样震惊的。”
“聂棠,”苏源景突然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用右手扶着门框,堂而皇之地露出了他接在左手腕上的假肢,“几位老师对测试结果都没有异议。但是,我想跟你聊一聊。”
这一回,只要是能听得懂人话的人都秒懂了苏源景这句话底下的含义:聂棠是真的,失去了她最厉害的符篆能力!
虽然就只是失去一门得意技能,在普通人眼里似乎也不算了不起的大事。
可是在玄门,这是比丧命比残疾还严重的事,尤其是,聂棠那画符的水准有多逆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现在却废了,她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要当一个玄门最名不副实的“天才”吗?
众人不禁把怪异的目光投向了呆若木鸡的叶秦风。
这其中,最受刺激的一定是叶家了。
当初是他们错把天才当瞎炮,把人驱逐出叶家后,却发觉是自己眼瘸,错把明珠当鱼目。现在聂棠在玄门风头正盛,却突然爆出她再也不能画符的事情,这般大起大落,让叶家人如何承受?!
……
苏源景大步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感觉到聂棠不见了,顿时又想起一般女孩子都是跟不上他的脚步的,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你这提前报备的意识是挺好的,很周到。”苏源景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不痛不痒地夸奖了她一句,“有些人怕麻烦,不来裁决所登记,等到将来出了事,有人栽赃到头上才百口莫辩。到了这种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算了,”他说完这一整句话,又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味,非但没有半点夸奖的意味,还像在故意嘲讽她,“反正你就……你就比你爸强多了。”
聂棠微微笑道:“谢谢苏叔叔夸奖。那么,您的手好一点吗?”
苏源景转过身,毫不避讳地伸出左手给她看:“装了假肢,最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假肢的接口磨着皮肉,又痒又麻。现在已经习惯了。”
聂棠凝神看着他的左手,一语双关:“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苏源景能够克服左手残疾带来的不便利,同样的,她也能重新在玄门杀出一条血路。
不能再画符也没什么。总还会有别的办法。
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是她从小就懂得的道理。
苏源景望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除了冷笑嘲笑以外,就很少笑。
他伸出自己那只完好而又温暖的右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头顶,语调温和:“我想,你爸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我也同样。”
“我希望在将来还能时常听见你的名字,听到别人说,你最近又做了一件什么震动玄门的大事。你能做到吗?”
聂棠抬起头,微笑道:“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
……
聂棠从天才变成废材的消息再次如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玄门。
纵然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可大部分却不愿相信。从常理上来说,一门技能学会了就是自己的,别人就算想拿都拿不走。
这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可能突然没法画符了呢?
这根本不合逻辑啊!
而聂棠和谢沉渊那惨烈一战,始终是一个秘密,仅仅为玄门几位中心人物知道。
谢沉渊虽死,但他留下的摊子却铺得很大,在普通人当中,隐藏着余艾青和叶青雪这样的人,可还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余艾青和叶青雪呢?
就算在玄门,有背地里为他所驱使的沈正沛,可是,玄门内部,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沈正沛呢?
这都是他们接下来将要解决的问题。
……
聂嫣然的电影在阳春三月杀青了。
据说从来都非常克制饮食、严格管理身材的聂嫣然在杀青宴上暴饮暴食,毫无形象,这条八卦新闻才刚刚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还没造成多广的影响,就被聂嫣然的第一大邪教粉雷风给攻占了。
雷风们换着小号把发这条八卦的博主扒皮了一遍又一遍,直接骚扰得对方注销账号。
吃瓜网友们不禁感叹:“聂嫣然的邪教粉果然厉害,真不愧是做八卦新闻起家的,这战斗力简直破表,也不知道她这次的演技能不能配上她的机遇和这些邪教粉的战斗力了……”
秦颂导演的新戏叫《浴火》,讲述了一个女人曲折而又顽强的一生。
女人年轻时候因为长相和身段出众,众星捧月,她很快就选定了自己的一生挚爱。他们也有过一段完美的婚后生活,互相爱慕互相扶持。
她在婚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婚后却家里家外一把抓,成为了众人交口称赞的能干女人。
她的丈夫很快就被厂里选为骨干,继续深造。她以为他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结果在大学里深造的时候,丈夫出轨了,跟一个年轻女学生。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离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女人始终不明白,她的丈夫为何会突然如此坚决地提出离婚的要求。
他说,从前他只是不懂得爱情,也许还能跟她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可是现在,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没有灵魂碰撞的婚姻,他希望妻子也能找到最契合自己的伴侣。
女人闹也闹过,哭也哭过,无法可施,只得离婚。但离婚的时候,她要走了儿子的抚养权,她天真地想,只要孩子还在,就还有机会。她的丈夫终有一日还会回到她身边的。
可是一个单亲妈妈要把孩子拉扯长大,那艰难程度远远超过她的预计。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把儿子放在厂办的日托班,后来下岗潮来了,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成为了第一波下岗的人。
她开始找工作,什么都肯干,什么都愿意去干,只要能够赚到钱。她干过保洁工人、当过餐厅服务员,在街头摆过小摊,早起贪黑地卖早饭和宵夜。
昔日美人被艰辛的生活生生消磨光了美貌和灵气,她原本挺直的背脊被人生的负重压得弯曲,她如水葱般的十指变得粗糙难看,她灵动明亮的双眸也变得灰暗浑浊,可她还是杀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血路。
《浴火》宣传海报就是聂嫣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作服,腰间系着白色的围裙,素面朝天,一头黑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
她仰着头,眼睛里满是沧桑的故事。
而她的身后,一半是朝霞漫天的清晨,一半是深沉黯淡的夜空,她就站在这样极致的曙光和黑暗,消瘦的肩膀看上去像个男人一样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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