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妇孺之辈碰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把事情闹大,她连告官都敢,这“悍妇”的头衔就能跟定她一辈子,她想要再嫁都几乎不可能。
“民妇思忖着,许姨娘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有人指使,至于谁能指使她做这种事,民妇倒觉得很可能就是李行。”聂棠微微笑道,“加上欠条那件事,大人觉得我这么推测可有道理?”
许柳绵这一下直接变成了一个哑巴。
她又不是蠢货,自然知道事情轻重。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是比她收买混混辱人清白这件事更丢人现眼的,那就是这幕后主使是李行。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而李行可是李家的嫡长子,出了这种丑事,哪怕只是传闻,他今后在官场上可就寸步难行了!
她正不知所措之刻,突然有人冲上了公堂,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打得趴伏在地!
只见李行怒容满面,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对着聂棠道:“婉如,我不知道这贱婢居然背着我,背着李家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
聂棠漫不经心地开口:“伤风败俗?你觉得,指使人去侮辱一个女人,只算是伤风败俗吗?”
“……”李行被嘲讽了这么一句,又不敢跟她硬着来,只能讨好道,“是,这当然不止是伤风败俗,还罪大恶极!只是这事闹得太大,对你也不好,你看不如——”
小白咔嚓一声把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地盯着李行。
李行虽然看不见她的存在,可就是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涌上背脊。
聂棠又道:“我只不过想要一个交代罢了,怎么能算是闹?没有人能为我撑腰,我便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这也算是闹吗?”
“你李行当初求娶我的时候,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从前不奢求你不纳妾,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在我祖父过世后就给我一封和离书。”
“现在我总算练成了一门手艺,烟熏火燎,抛头露面,也不过是想要活着罢了,可惜就这点要求也成为奢望……我要怎么样,你才满意呢?无声无息地去上吊自尽吗?”
她说话的语气轻柔,又饱含着万般委屈与无奈,再加上她已被李行休弃成了下堂妇,好不容易才开了一家小饭馆,早起晚归,赚的还是辛苦钱,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她所打动,
李行在公堂上被这么多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去。
他知道聂婉如就是假装弱势,可他也拿她没办法,甚至还不得不直接把许柳绵推出去当挡箭牌——李家的名声要紧,他的官声要紧,相比之下,一个姨娘又算什么?就是可以随时扔出去的弃子。
于是他转过身,义正言辞道:“府尹大人,既然已有了人证,言之凿凿证实许姨娘私下谋害聂婉如,也该重惩!下官家中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姨娘,此乃治家不严之罪,下官好生惶恐!”
聂棠微微低垂着头,侧过头看着看着趴伏在自己身边,脸上还红肿着一个巴掌印的许柳绵,压低声音道:“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恨我,夺走你正妻位置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李行。”
“他看中我家祖父在当今圣上身边能够说得上话,宁可迎娶我这个厨子家的女儿,也不愿娶你。”
“现在呢,他又为了自己的官声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你的头上,你要是个聪明人,不妨想一想,应该怎么做?”
许柳绵眸色晦暗,幽幽地望向一脸正气的李行。
……
府尹最后以谋害的罪名重责许柳绵二十大板,就此结案。
这事情在表面看是了结了,可是李家的名声在这一带已是臭不可闻。
原本看到李行年纪轻轻就官居五品、有心同李家结亲的人家全部都打了退堂鼓,就算李行再有出息,再三年内再来一个三级跳的升官,也没人敢同这种家风不正的人家结亲家。
在出了这遭事后,还有敢同李家往来的,那都是李家从前看不起的,他们一直自持书香门第,清贵之家,是绝对不愿意跟那些毫无底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家结交。
可是事态发展的后续,还远远没有结束……
聂婉如是被皇帝看中的厨子,就是有不少达官贵人、王公贵族也会微服去她的小店吃饭。
她不光做菜的手艺好,还惯会做人,光是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把人哄得眉开眼笑,现在她受了这等委屈,若是影响到她做菜这可怎么是好?
于是跟她有过些交情的人都会去帮她出气,明里暗里不断去找李家麻烦。
还有那个混混,口无遮拦,在他吃了如此大亏之后,就在外面大放厥词,说李行是个天阉,因为聂婉如嫁进李家大门两年都没身孕,怕纸包不住火,这才把她赶出家门。
围观百姓们可最爱听这种清贵门第的八卦了!
这混混偏还编得有头有尾,还真颇像那么一回事,大家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他唠嗑,群情激奋,用现代的网络用语来说,就是觉得这瓜很甜。
而被重责了一顿的许姨娘对负心薄情的李行也是彻底灰心了,在家养伤的时候就不停地折腾。
她本来就是能闹能找事的人,只是在被纳进李家之前想要讨好夫君讨好公婆,这才装得贤良淑德,现在一把撕下了她小女儿羞怯的外皮,可劲儿地折腾起来,把整个李家都折磨的够呛。
李行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不受一点影响?他接连在公务上出了纰漏,弹劾他的奏折都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里。
皇帝一看到“李行”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眼熟,便问身边伺候笔墨的大宦官:“李行,此子何人?”
大宦官贴身伺候皇帝了这么多年,对他的喜恶心思都摸得门儿清,闻言便道:“李行从前是聂婉如的夫君,这门亲事是老聂当初定下的,只是老聂向来都不会看人,给孙女选中的夫家就是财狼虎豹般的一家子。老聂过去后,聂家娘子就立刻被扫地出门了。”
“哦?”皇帝语调上扬,感叹道,“老聂这一辈子,厨艺是好的,可惜却没修好如何做人这门课,他的孙女就要好多了,可惜遇人不淑……既然李行是人品低劣至此,为何还能在朝中做官?”
其实皇帝对于政事并不怎么上心,也不知道李行为官为政的能力,可是皇帝要否定一个人,就只要这一句话。
……
李家突然落魄了。
李行先是被调令到一个很偏门的职位,看似平调实际就是贬官,还有人每天盯着他,专门抓他的疏漏,待到年关官员考绩的时候,他就被刷了下来。
而李家自身的情况也不好,家里的商铺赚不到钱,可是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知道该如何节省度日,甚至他们都还欠着聂婉如的嫁妆钱。
一些惯会逢迎、捧高踩低的人一见到李家落魄,蜂拥而至,竟然还有打着“聂老御厨的故友,给聂婉如讨回公道”的旗号行事的。
聂棠觉得她们在古代的事情已经该结束了,便带着小白去亲眼看看李家人搬出原来的高门大院还被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的场面。
小白趴在她的肩头,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失魂落魄、脸色灰败的李行,她的发梢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安安分分地垂散下来。
聂棠笑着问:“你现在还想去吊死李行吗?”
小白惦念着她们一起开起来的小小饭馆,每天人来人往的红火生意,还有许多百姓,吃了她做的菜,赞不绝口的模样……
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很空但是又暖洋洋的。
她觉得棠棠说得对,也许她的余生总会习惯这种被充实了的感觉。
李行其实也不过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块绊脚石。
当她跑到能够俯视他的地位上,其实她根本不关心他的生死,她可以用自己的头发把他给勒死,可是让他活着,似乎比死还要痛苦和艰难。
李行突然一转头,正跟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的聂棠对上了眼神。
她面无表情,不像那些看热闹的人那样对他万般嘲弄,充满恶意。她的神情是如此平静,就这样淡淡地透过人群同他相望。
李行那冷如死灰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丝希望:聂婉如,也许还是倾慕着他。
小白轻声说:“走吧,痛打落水狗没什么好看的!”
聂棠缓缓转身,抱着小白轻飘飘的身体:“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恐怕那三个小时都已经快要过去了,她再不回到现实世界,恐怕就得错过最后一班车了。
她步履轻快,轻飘飘地挽着小白一道往前走。
这可苦了李行,他忽然看见聂婉如转身,连忙从闹哄哄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可是聂婉如的脚步就像踏在云端。
不管他怎么跑都追不上,他跑得全身冒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整个胸腔都快要爆炸,可是她的背影还是越来越远……
“婉如!我知道错了!”李行见追不上,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婉如你别走,我知道我错了,你回来,我会好好对待你——”
聂棠自然听见了他在身后的那些呼喊,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现在认清楚李行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吧?从前你多真心啊,他能把你的真心踩在脚下,可是你现在能够踩着他俯视他,他又觉得那些都是真感情。”
多么廉价的“真感情”。
这种廉价的感情倒还不如不要的好。
小白亲密地用长发卷了卷她的手臂,催促道:“快点走吧,赶紧的,我们回去还能吃宵夜,我来下厨!”
聂棠就等着她这句话,闻言颇为欣慰地笑了,觉得自己这老父亲的心态终于被满足:“好,我们回家去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又是一阵剧烈的扭曲,她们又回到了之前小白找到李行的那个地方。
李行还维持着往前狂奔的姿势,泪流满面,深情呼唤:“婉如——你不要走——”
小白顿时被恶心快要起鸡皮疙瘩,她一仰头,一股头发重重地甩在他的脸上:“你白日做梦呢吧!赶紧醒醒!太恶心人!”
……不对,她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
那就是恶心死小白了!
李行突然被一巴掌给抽得清醒,抬起手腕擦了擦满脸泪水。
可当他清醒过来,自然就发觉自己是着了聂棠的道了,她把他拖进幻觉之中,给聂婉如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做真正的人生赢家,而他呢,却是这幻觉中的一个炮灰,一块垫脚石。
他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聂棠。
如果可以,他真想拧断她的脖子,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她都破坏了他的好事,上次从他那里抢走了公交卡,现在又踩着他为聂婉如证道!
李行那双眸子阴沉沉的,神色古怪,忽然又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对,我没必要跟你争,反正,你很快也要跟我一样了。你们都回不去,都得留在这里……”
沈陵宜从一开始就防着李行突然暴起伤人,尤其是,他现在对聂棠有这么大的敌意,只要他一动,他就先下手为强。
现在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棠棠,我们还有二十分钟,要抓紧了!”
聂棠嗯了一声,把小白往背包里一塞,直接牵起他的手就往前跑:“我这边都搞定了,现在就走!”
李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身,往车站的方向跑,没有去阻止,甚至都没有像上次那样丧心命狂地追赶,而是一直保持着一脸诡异的笑容:“跑吧,跑快一点!可不管你跑得多快,都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从偏僻的地方回到主干道,似乎跟之前相比,街面上的人更多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把整条路都给堵住了。
当他们出现在的时候,几乎所有路人都同时回过头,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沈陵宜在这种无声而又令人背脊发毛的眼神中,把聂棠挡在了身后。
聂棠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当一个人被这一整条街上的人,用一种统一的、看到了两个怪物的眼神盯着看,怎么可能会不觉得毛骨悚然?
这种情况,她这种战斗力约等于无的战五渣,最好就是龟缩好了,不要冒出来给沈陵宜增添乱。
“别怕,跟着我走。”沈陵宜左手揽住她的腰,轻声安抚了她一句,右手则凭空出现了一把双刃的类似唐刀的武器,幽幽地闪烁着红光。
大概是他手上的勾陈震慑到那些直勾勾的、用贪婪目光盯着他们瞧的人,当他再次往前走的时候,人群中自动让出了一条小道,供他们离去。
“这些人……”小白坐在聂棠的背包里面,探出两束长头发,在她耳边摇了摇,“感觉都好奇怪啊。”
沈陵宜忽然听到小白能连贯地说话了,还诧异地看了聂棠一眼:“你的幻术还有这种用处?”
就像小白那种早就把脑子给丢掉的画皮女,都能恢复到跟人正常交流的地步,这幻术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聂棠虽然觉得现在的情况下实在是不适合开玩笑,可还是凑到他耳边低笑道:“幻术其实就跟现代的催眠心理疗法差不多,场景还特别逼真,很有真实感,你想试试看吗?”
沈陵宜忍不住分了一个眼神给她。
他现在也懂她的套路了,她就是又在语言上撩他,偏偏还撩得这么自然,简直过分!
他带着聂棠,慢慢从拥挤的人群中地走了出去,他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余光一直都在人群中不断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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