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遗之鱼……”叶卿言轻声重复了一遍,那眼神蹭得一下发亮了,还舔了舔嘴唇,期待地看着脚边的溪流,“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他们走着走着,从一片空茫的雪地走到幽暗的山涧,气温也渐渐回暖,原本结冰的溪流开始哗哗涌动,水势也越来越大。
叶老先生凝视着远方,继续说:“我们得淌水过去,如果不想去的,可以现在退出。”
虽说山涧的气温远比外面要温暖,但如果测量一下数据的话,大概是从零下二十度回归到零度上下,这种天气淌水,绝对是活活受罪,走这一趟回来,感冒发烧都是小事,最恐怖的就是直接接触溪水的双脚被冻伤泡烂。
当叶老先生一问出这句话,几乎所有人的叶家人整齐划一地把目光投向了聂棠,大有她如果敢提出异议,就会有吃不了苦头的人立刻跟随她而去一样。
聂棠:“……嗯,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叶家人原本灼热的眼神又转为了无神黯淡,尤其是以叶秦风为最。
叶老先生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怀表,打开表盖对了一下时间:“都没问题的话,那就出发吧。传承之地,二十年才开一回,上一个二十年,最后就只有眠风一个人进去。”
叶远风打开背包,从包里取出了防水喷雾和防冻伤药膏分发给大家。
聂棠陡然听见父亲的名字,微微一蹙眉,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弯下腰,在脚上那双雪地靴的外层喷上防水剂,防冻伤药膏都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挖出一团要放在手心热很久才能涂到身上。她在手背手腕还有腿上涂了一圈药膏,把雪地靴的细绳拉紧,准备工作就绪,只待出发。
叶老先生第一个下水,他站在溪水中,水波一层一层地漾开,水位并不高,才堪堪到小腿肚上。众人跟随着叶老先生的脚步,一个接着一个地踏进水中。
“聂棠,你到我的身边来。”叶老先生走了两步,突然转头招呼她。
聂棠从叶家人侧身让出的小路走上前,每走一步,就很神奇地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波在小腿上打转,只是叶远风准备的雪地靴防水喷雾的效果特别好,这样走在水里,竟然连鞋子的外层都没有濡湿。
聂棠来到叶老先生身边,语气恭敬地开口:“老先生,您叫我?”
“嗯。”叶老先生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两眼,待看到她那张肖似聂嫣然的面容,又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跟紧我,不要掉队。”
他心里则不禁嘀咕起来,为什么聂棠会跟聂嫣然长得这么像,非要细细看了才能在她身上找到眠风的影子,聂嫣然这显性基因的存活能力也太顽强了吧?
聂棠在水里走了一段路,耳边那清亮的水流声越来越响,仿佛尽头就是水源的源头,水位也越来越高,原本只是没过她的小腿,后来渐渐升高到了她的膝盖,溪水一旦超过膝盖,就开始不断地从靴子的鞋口处灌进去,很快袜子和裤腿都变得湿哒哒的,紧紧贴在身上。
很快,刺骨的冰冷就从她的脚底弥漫到全身,双腿发麻,感觉这腿已经都不再是她的腿了。她不禁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颤,哆嗦着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篆,那张符篆虽然在她的手掌中被点燃,可是那火光异常的虚弱,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熄灭。
叶老先生那张老脸也冻得青白青白的,侧过头微微眯着眼看聂棠手上那张正缓缓燃烧的符篆。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自问走过的桥都比聂棠这小姑娘走过的路还长,可就是想不到她到底是怎么在完全跟玄门隔离的情况下,学会画符篆的。
就算是玄门专精此道的大佬,也都没有她这么邪乎。更不必说她之前还整理分享了一套实用符篆全集,造成额轰动效果,就跟往一潭死水中扔了一颗鱼雷差不多。
叶老先生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学画符篆学了多少年?”
“唔……大概是从发觉自己不是瞎炮开始的吧?”
叶老先生只觉得她这句话就像无形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让他都没法再追问下去了。如果他再追问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不是瞎炮”,这不是专程送上门给她挖苦吗?难道他这一家之主在小辈面前就不要面子的?!
聂棠回答了一个问题,又抛出了一个疑问:“您说二十年前我父亲就进入过传承之地,最后他从里面带出来的东西是否就是那只皮盒子?”
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在叶老先生身上转了一圈,没有背包,只有厚重的棉服口袋里隆起了一块,看这口袋突起的程度,还有在靠近叶老先生身边时感觉到的一股危险的气息,就能猜到里面一定放着父亲当初留在家里的那只小方盒。
“你说的不错,”叶老先生很快肯定了她的猜测,“既然你能说出盒子外面修饰着一层皮肤,但你又能不能说出这截皮肤是取自何物?”
聂棠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只盒子,犹记指尖那细腻而又柔滑的触感:“我觉得,像是少女的皮肤,细腻洁白,几乎看不见毛孔。”
“你说的大致没错,只是有一点不对,虽然是人皮,可此人非彼人——”
聂棠忽然灵光一现,笃定地开口:“是鲛人。”
这样一来,为何鲛人分明是非常温顺的物种,却在叶家人心中留下恶名,甚至会有“一见鲛人就离死亡不远”的说法的谜底就解开了。
这盒子上的一段皮肤是来自鲛人,用鲛人的皮肤制作成一只盒子并且世世代代作为传家宝传递下去,难道还要寄希望于鲛人天生圣母情怀,就算眼见族人被剥皮还要继续同叶家和平相处吗?这不结下世仇才奇怪!
“是幼年的鲛人,”叶老先生说道,“是靠近小腹那段鲛人最柔软的皮肤。这是因为,想要从传承之地取走东西,就必须用这只鲛人皮肤制成的盒子去装,否则,还不等走出这里,你取到的东西就彻底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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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卿言:你这土味乡村霸总!最炫乡村风!
沈陵宜:我没有啊!
聂棠:对,他没有,孙阳阳。
第412章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脚下的溪流越来越深,渐渐没到了腰部,之前还有人想要挣扎着把靴筒给提起来,避免溪水灌入,也只能无奈放弃。
聂棠冻得嘴唇都发白了,只剩下手上暗暗燃烧的符篆能够给她一点温暖,可是当她看到这传承之地的景象,立刻忘记了寒冷和身体上的不适:山涧最深处,是一颗巨大的火树,在眼前释放着绚烂的火光,火树最粗壮的那根枝丫上正挂着一颗鲜红的果子,沉甸甸地把枝梢都给压弯了。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当她离得这棵火树越近,就越加能感受到从树干上散发出来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断地吸引和诱惑着她去靠近……
聂棠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想要去触摸这棵古老的传承之树,与此同时,又有另一股声音不断在她心里叫嚣:不能过去,千万不能过去——她猛地一下子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离这棵火树只有一步之遥了!
其实不光是她受到影响,叶家别的人也受到了蛊惑,拼命地想要靠近,可是又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阻挡在了外面,只能在原地不断地转圈,还有人痛苦地扑进了冰冷的溪水中,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聂棠转过头,正和离得远远的叶卿言目光交汇。叶卿言抓着身上那件厚实地羽绒服,全身不断地哆嗦着。
显然他同他们的感觉是完全相反的,叶家人能从这棵火树上汲取温暖,而非叶家人的叶卿言则冻得快要承受不住。
突然,她听见叶老先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双目无神,双腿和双手僵硬地挥舞着,不断想要爬上火树所在的土壤上,他面部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嘴里不停地念着:“这是叶家的传承,真正的传承——”
叶卿言哆嗦着笑了出来,恢复了他原本的男音,他本来的音色十分清亮悦耳,就如明亮的小提琴独奏:“你看,人的欲望就是这么可笑,就是如你这样的人,也会在一瞬间被迷惑,有些人能够在短暂的迷惑之后立刻脱离,有些人却宁可沉溺于虚幻而不愿选择清醒。”
聂棠微微叹气:“可是你却没有被迷惑。”
“我没有,”叶卿言道,“这大概就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任何期待了。”
“……我以为,你是有所期待的,”聂棠挑出一张符篆,一扬手将它烧成了灰飞,那符纸燃烧后的灰烬则化为一只只灰色的蝴蝶,飞舞在这山涧深处的上空,“至少,你应当认同谢沉渊的理念。”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谢先生的关于永生的理念,我不认同也不喜欢。可是……”叶卿言的双眼慢慢涌上了些许迷惘,“我认同他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天才。在这整个玄门,再不可能找出第二位像他一样的人。他欣赏有天赋又有才能的人,永远多过空有家世背景之辈。比如像这些人,他们除了叶家的名头和世家的自负之外,又还剩下些什么?”
聂棠伸出了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原本围绕着山涧飞舞地蝴蝶突然旋转着停息了下来,化作一缕幽光渗入叶家人的身体中。
那些刚才还在水里扑腾、哭喊,甚至面目扭曲的人突然清醒了,就连一直喃喃自语双眼发直的叶老先生也醒了,众人直愣愣地站在深及腰部的溪水中,面面相觑。
叶老先生抚了抚额头,颓然道:“祖上传下的札记说过,若非实力强横,就绝对不要进入传承之地。”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鲛人皮的盒子,轻轻地放在传承火树之下,又再次仰起头,望着这棵预示着叶家传承的火树:“……走吧。”
当叶老先生取出那只小盒子的时候,聂棠就警惕地用余光观察着叶卿言,他的眼神的确是直勾勾地落在这盒子上面,可眼睛里却丝毫没有一丝贪欲。
他甚至,很快就注意到聂棠正暗暗地望着他,于是转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还做了个嘴型:“看看怎么了?看看也犯法了吗?”
聂棠心道,看看是没怎么,可就怕他突然想要摸一摸,等到摸完了,又觉得爱不释手,干脆带走。
……
等众人按照原路返回,方觉这情况大为不妙:叶家人在传承之地失控,全身都在溪水里泡过一遭,迎头寒风一吹,那些水渍直接结成冰柱,尤其是在水里扑腾过一圈的,连头发都结成一条条的冰棍,等到冰化掉,弄不好得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直到脱发脱成闪亮的秃头。
这个时候,聂棠的聚火符就变得异常受欢迎,她画的聚火符效果可进可退,强时可化作火龙,弱时则能用来取暖。
她的库存很快就被瓜分完毕,只是大家捧着她画的符篆,好些都舍不得用,干脆两三个人合用一张,哆哆嗦嗦地把省下来的那些收进口袋里。
沈陵宜一看她的衣服鞋子都湿了,立刻从包里掏出一件他自己的羽绒服让她换上。鞋子没有多带,他就直接把背包背在了前面,一把把她给背了起来。
聂棠愣了一下,随即搂住了他的颈,笑着倚靠在他宽阔有力的背脊上,轻声道:“陵宜,你对我真好。”
当她在耳边吐气如兰地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就这么一丝一丝缠绵地流淌进他的耳廓,让他被耳罩覆盖着的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这话纯属多余,”沈陵宜轻哼了一声,“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你可是我的正牌女友,好歹也有点自知之明?”
“我知道呀,可就算如此,该有表扬也不能省,”聂棠笑道,“我每天都要夸你十遍,不对,光是语言上的夸奖太浅薄了,得有实质的奖励。”
沈陵宜被她说得都开始心动了,实质的奖励?那是什么?聂棠亲手做的饭,他吃过好几顿了;聂棠亲手雕的玉坠,正贴着他的心口戴着,剩下的奖励,想来想去也是陈善可乏,就只能把她打包送给他了!
这跟亲口求婚又有什么区别?
他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一下好了!
聂棠又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嗓音:“我发觉,叶家传承之地有个东西特别适合你,等我找到机会就去拿给你。”
沈陵宜摆出了高冷的架势,追问:“这是你准备的嫁妆?”
聂棠:“嗯?”
聂棠:“那你会答应吗?”
……
沈陵宜勉强压住不断上扬的嘴角,他觉得这都到了如此重要的时刻,他一定得保持住男人该有矜持和镇定,绝对不能乱!
自乱阵脚什么的,就太丢脸了!
他矜持地给出了回复:“嫁妆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你人嫁进来就好了。”
这都不需要他入赘了,嫁妆算什么,不用入赘就最完美的!
聂棠顾自笑了好一会儿,又问:“这可是很慎重的事情,你都考虑好了吗?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哦。”
“什么反悔?我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就算你妈妈更中意陶情,你也不准喜欢她,就只能喜欢我。”
她不提陶情还好,一提到陶情,他整张脸都黑了:“别提她,说到这个人我就后悔,我怎么就没想到要把她早点拉黑?”
她竟然还对他暗示聂棠根本就不喜欢他,而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这是故意触他霉头还是想要打他的脸,简直不可理喻!
聂棠一听到他居然把陶情给拉黑了,可谓非常震惊了。
她知道陶情对沈陵宜是很有好感,还一直打着朋友和兄弟的幌子暗戳戳地挖墙脚,她是怼回去过一回,可是她总不能连一点交友的自由都不给,经常检查他的手机吧?
……谁知道他居然还能自觉到这个程度,自行把她给拉黑了?
她开心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再次大力表扬:“虽然我相信你的为人,是个专一的好男人,但我还是好高兴啊!”
叶秦风跟在他们身边,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插话,但出于对沈陵宜那传说中暴躁性情的畏惧,最后只缩了缩脖子,什么都不敢说。
他默默地想,聂棠嫁进沈家,那算是珠联璧合,可是他们叶家就彻底凉了。
他老爹把聂棠带进传承之地,就是暗搓搓抱着培养她成为叶家下任家主的想法,结果聂棠似乎真的对继承叶家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她最大的兴趣居然是谈恋爱?!
这未免也太没事业心了不是?
……
从传承之地回来,不少叶家人都开始头晕鼻塞,有了重感冒的先兆。
聂棠虽然是弱鸡体质,可在喝完一大碗姜汤后,反而美美地窝在床上玩消消乐。屋子里暖气充足,再加上一直躺在床上,消消乐打着打着,她就开始犯困了。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沈陵宜伸手在她额上试了好几次温度,最终确认她并没有生病,就放松地隔着被子抱了她一下。就是在睡梦中,她都嘴角弯弯,笑容很甜。
等到聂棠再次睁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她又听见前夜那种富有节奏的敲击玻璃的声响。
她飞快地穿上衣服,回头去看沈陵宜,他果然又在这个时候睡得死死的,完全不被外面的动静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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