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是今晚的糖厂。
是今晚各种颜色在脸上轮流闪现一遍的林听雨和陈澍。
是今晚站在家门口神色复杂的沈青梅。
林听雨的大脑直接当机了。
以至于顶在陈澍锁骨前的手臂都忘了收回来。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像有一条野狗拖着狗链飞驰而过,汪汪汪汪地叫着。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啊。
饭卡。
对了。
他明明只是想把饭卡给陈澍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反倒是陈澍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林听雨推开。
他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对方弄乱的衣襟,才转过头,一脸镇定地对面色尴尬的沈青梅说:“我确实忘记拿水杯了,谢谢老师。”
沈青梅这才咳嗽两声,把手中的保温杯递给陈澍:“哦,对,给你。”
陈澍接过保温杯,回头看了林听雨一眼。
林听雨被这没有感情的一眼看得心里发毛。
本以为陈澍会当着沈青梅的面骂他,或者直接头也不回地走掉,没想到,陈澍居然冲他伸出手,摊开了手掌:“拿来。”
“什么?”林听雨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愣。
“饭卡。”陈澍面色平静,仿佛自动忽略了刚才林听雨那句“冒犯到了极点”的话,“不是要给我吗?”
“哦哦哦。”林听雨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呈上,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饭卡放进陈澍的手里。
“谢谢。我会还给你的。”陈澍神色如常地向他道谢后,又向沈青梅道别,“老师再见。”
沈青梅说:“再见,路上小心。”
陈澍从林听雨身边经过,下楼走了。
林听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跟上去。
虽然说平时两个人也不是一块回去的,但这个时候,无论是追上去,还是让陈澍先走,好像都太过刻意。
太他妈尴尬了。
等陈澍的脚步声在楼底彻底消失后,林听雨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听雨啊,你……”一旁的沈青梅看着林听雨,一脸欲言又止。
林听雨知道她想说什么,沈青梅一定是听见他刚才对陈澍说的那句话了。
……那确实是一句令人遐想连篇的话。
尤其是从性取向与常人不同的林听雨嘴里说出来。
按照陈澍那样自傲的性格,又是个恐同患者,不被气死才怪。
林听雨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头疼。
也有点害怕从沈青梅口中听到一些不想听的话。
好在沈青梅没有说什么。
她拍了拍林听雨的肩膀,说:“快回去吧,别在外面玩太晚。”
“嗯。”林听雨点点头,他往肩上提了提黑色单肩包,“老师我走了。”
“好。”沈青梅微笑。
直到林听雨转身“噔噔噔”地下了楼,沈青梅才回屋关门。
第二天课间,陈澍去上厕所,在走廊上跟林听雨相遇。
两人打了个照面,林听雨的表情有些尴尬,陈澍却很镇定。
就这么假装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中午的时候,陈澍还是拿着林听雨的饭卡去食堂吃了饭。
一开始他还是有些犹豫的,但一想到昨晚林听雨脱口而出的那句“对你做一些让你哭着喊着向我求饶的事情”,陈澍的面色又不由自主沉下来。
这个林听雨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就冲他敢对自己口出狂言,陈澍不刷爆他的饭卡就是傻逼。
到了食堂,陈澍想看看饭卡里的余额,便找了一台刷卡机,随手刷了一下。
嘀——
999.99元。
还有0.01元是扣除的手续费。
陈澍:“……”
神经病啊!
谁会一次性往饭卡里充这么多钱啊!
陈澍面无表情地转身,排队打饭,三荤两素二两饭,外加一个卤鸡蛋,并且毫不犹豫地刷了林听雨的饭卡。
刷爆它!
陈澍家境不错,复读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过缺钱花的滋味,因此他一直保持着出手阔绰的习惯,买东西也总会挑品质最好的买,花起钱来毫无节制。
上回只是连吃了三个中午的馒头,陈澍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生活品质突然下降,总归是措手不及的。
999.99块的饭卡,陈澍用了将近半个月,就花得差不多了。
除了吃,他还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了不少日用品——林听雨是骗他的,学校小卖部可以刷饭卡。
想着不能欠林听雨的钱太久,骄傲的陈澍最终还是低头向发小借了钱。
发小是个很早就出道的童星,收到陈澍的求助信息后,很爽快地给陈澍转了钱,并表示“不急着还,不够再跟我说”。
陈澍回了他一句“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后,放下手机,轻轻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心中压抑的感觉又增添了几分,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变得更重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向人开口借钱”对于陈澍而言,是一件让他非常羞于启齿的事情。
陈澍从小就在大城市生活,家境也不错,算是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幼儿园到初中一直在国际学校念书,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家境好、自身既优秀又上进的人。
高中时,陈澍考进了雀山市排名第一的私立学校智才中学,学校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千奇百态。
陈澍不仅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认识了很多如同天才一样闪闪发光的人。
可以说,他从出生起就跟普通人不在同一根起跑线上,自然而然有着与生俱来的心高气傲之感。
从小到大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陈澍,必须要考上一个足够优秀的名牌大学,才配得上他所拥有的资源。
可是,这样一手好牌,却被陈澍打得稀烂。
单单是一个失败的高考成绩,就能把他引以为傲的丰满羽翼摧残得稀碎,只留下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
然后从广阔的天际坠入无尽黑暗。
无论是瞒着所有人毅然地从大学退学,还是选择来到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破县城,进了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末流高中,委身于一个与他从小到大所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的氛围中,像个傻子一样端正地坐在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嬉笑怒骂的同龄人中间拼命学习,必须忍耐着旁人明目张胆的敌意和挑衅,又或者是咽下心中的屈辱感向人借钱求助,对于陈澍而言,这些痛意,比起铩羽而归,都是微乎其微的,不值得一提。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锦衣玉食的陈澍了。
他是一个失败者,一个loser,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个眼高手低却自命不凡的可笑凡人。
现在,陈澍要忍着长久以来一直持续的痛意,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破碎的血肉填回去。
然后重新振翅高飞,从黑暗的深渊重新飞回他本该属于的那个高度。
再痛都无所畏惧。
借到钱,陈澍想着先把欠林听雨的饭卡钱还给他。
虽然林听雨说不用还,但陈澍是个严守自己原则的人,绝不会随便占他人的便宜。
发小是从微信转账给陈澍的,学校附近没有atm,取现金也不方便,陈澍打算直接转给林听雨。
可是整整一个下午,林听雨都没有来学校。
课间时陈澍一连回了几次头,林听雨的座位都空着,连带着刘飞扬的座位都是空的。
不良少年旷课是常有的事。
陈澍也没太在意。
放晚学,陈澍起身收拾书包,想着晚上在沈青梅那里见面时,再把钱还给林听雨。
就在这时,两个同学恰好一边聊天一边从他桌旁经过,对话内容一字不漏地飘进陈澍的耳朵里:
“诶,听说了吗,林听雨今天又约了架。”
“林疯狗打架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这回不一样,好像跟刘飞扬有关。你没看他们两个今天下午都没来吗?我听说今天中午职高有一伙人到刘飞扬家的店搞事情,刘飞扬的父母好像受了点伤,林听雨应该是想帮刘飞扬出头。我有个初中同学在职高念书,说是看见林听雨带人在职高门口守了一下午,这会儿应该打起来了吧?”
“我擦,惹谁不好,惹林听雨?谁不知道他有个外号叫疯狗啊,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要不要去职高看个热闹?”
“别了吧,小心菜刀飞你脑门上。”
两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正想出去,却被一个忽然从后面闪身上前的人影拦了下来。
其中一人愣了愣,抬头看清拦住他们的人,表情更愕然了两分:“……陈澍?呃,有什么事吗?”
陈澍看着他们,薄薄镜片下的一双眼眸看不出情绪,声音平静得出奇:
“职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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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澍:火速飞奔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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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慌,澍澍马上就要恢复有钱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