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天气放晴,向莲月和李小梅趁着天气好,在河沟洗衣裳。此刻,她正躬身浆洗手头的衣服,旁边的李小梅手肘碰碰她,“嗐,他来了!”
向莲月下意识望去,见小河沟对岸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从村头沿河走来。
向莲月平静地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搓洗手里的衣服,李小梅看她与平常有异,有些疑惑地打趣她,“咋啦?你咋不喊他啦?”
“对啊,莲月,你换法子啦?”
“主动出击行不通,现在换欲擒故纵啦?”
一排洗衣服的姑娘媳妇笑嘻嘻地逗她。
向莲月没有笑意,低声道:“打今儿起,咱不喜欢他了。”
“咦?” 李小梅不太信,道,“昨儿菜园里摘菜的时候,还听你说想到个好法子和他在一起喃!”
向莲月把衣服抖开,铺在脚下石板上,一边大力搓洗一边道:“昨儿晚上觉出了六子哥的好,想和他处了。”
李小梅大喜:“成成成!咱哥得乐死!”
六子是李小梅的亲哥,李小梅和向莲月是闺蜜也是邻居,这六子跟向莲月也算是青梅竹马,喜欢向莲月好多年了,村里人都知道。可向莲月心高气傲的,总觉得得是个读书人才配得上自己这十里八村的一枝花,还得是个俊秀的读书人,于是她喜欢上村头张寡妇家的独生子陆祈君,大家一点儿也不意外。
陆祈君长得俊俏,举止斯文,又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待人温和,村里是个姑娘差不多都喜欢过他。
他是读书人,书念得好,邻村私塾的夫子看他成才在望,还特意免了他的束脩,就指着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还能记得他这个夫子。
夫子有个女儿,叫小蝶,就像向莲月喜欢斯文的读书人一样,读书人也喜欢斯文的姑娘,尤其是还会吟上两句诗,弹上两支曲儿的姑娘。
陆祈君喜欢小蝶,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毕竟读书人低调,不像她向莲月大字儿不识一个,乡下妇人手里长大的,泼辣直率,喜欢谁就在河沟儿这头大喊,“陆祈君,你啥时候来我家提亲啊!”
李小梅也喜欢过陆祈君,可到底觉得自己配不上,可向莲月不一样,向莲月生得美,就是同她们一样地里干活儿晒黑了,人一个冬天就白回来了,一样的肩担水挑,人照样儿高挑纤细。
李小梅听她娘说,向莲月这样儿的,生来就是要做大奶奶的,可她了解向莲月,觉得她做大奶奶的可能不大,因为向莲月就是一头倔驴!那倔驴看上陆祈君,那她这辈子就铁定要嫁给他,除非陆祈君发达了,那不然向莲月是一辈子当不了奶奶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给她哥听到了,她哥啥也没说,只闷闷地做着手里的活儿,但是她知道,她哥心里难受。
如今向莲月突然想通了,她替她哥高兴之余还有些疑惑,咋这性儿转得这么快呢?
李小梅正想着,抬眼去看河沟对岸的陆祈君,陆祈君俊俏,身姿也挺拔,此刻正站在河对岸看她们。
李小梅一愣,这陆祈君以前走这里过,必然是走得极快的,像是躲瘟疫一样,尤其是向莲月调戏他的时候,今儿这是咋啦?
李小梅拿手指捅了捅向莲月,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祈君在看你哎!”
向莲月心里咯噔一声,片刻又归于平静,平静得像滩死水,她也不避了,抬眼看去,陆祈君果然在看她,见她冷冷看来,陆祈君表情一顿,像是有些意外。
她心里冷笑,从前她巴心巴肝地贴上去,他不屑于停一步脚,如今她不贴他冷屁股了,他倒是还不习惯了。
向莲月把衣服收拾好,端着盆儿起身,对李小梅道:“洗完了,我先回去干活儿了。”
李小梅应了声。
向莲月端着衣服家去,陆祈君的眼神一直追着她,她察觉到了,下意识蹙着眉,心里厌烦。
正巧六子迎面走来,向莲月心头一亮,对六子笑道:“六子哥!”
向莲月生得好看,笑起来春花一般娇俏,她两步迎上去,热络道:“六子哥,找小梅吗?”
六子生得健壮,个头高她一个脑袋,深目挺鼻,瞧着很英武,又跟着县里的叔叔学了些拳脚,瞧着是个英气的少年郎。
向莲月越瞧越满意,心里暗骂自己从前是瞎了双眼没看到六子哥的好。
六子难得收到向莲月这么热忱的问候,有些羞赧,道:“莲月,我如今有大名儿了,我大名叫……”
“李宗正!”向莲月笑道,“我听小梅说啦,真是个好名儿!那我已经就叫你宗正哥!”
李宗正笑了笑,透着乡下人的淳朴和憨厚,向莲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重物的身影,他媳妇儿就在旁边抄手吃麻糖,不喂他吃,也不帮他一把。
你要是以后也给我带孩子、提重物,我一定喂你吃糖,帮你提东西,比你那个媳妇儿待你好,向莲月心想。
想到这儿,向莲月心里突然想起陆祈君,这辈子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可她现在已经十四了,差不多该定人家了,得把这事儿赶紧定了。
向莲月抿嘴道:“宗正哥,我刚刚,洗衣服用劲儿大,手酸得很,你能不能帮我……”
话未说完,李宗正已经从她手里接过这一大盆衣服,爽朗道:“我给你端回去。”
向莲月笑成一朵向日葵,“谢谢宗正哥!”
李宗正腿长,大步走在前头,向莲月小步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宗正哥,这段时间咋不见你人?”
李宗正道:“前头叔叔衙门缺人,叫我去替两天。”
“哇,宗正哥,你做捕快啦?”向莲月崇拜道。
这话说得李宗正怪不好意思的,“哪儿啊,就是去替两天,跟着跑腿儿,啥事也做不了。”
“什么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哪有人天生就会做什么啊!”向莲月笑道,见他走得快,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角。
李宗正被拉得顿了下,看着扯着他衣角的小手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向向莲月,道:“莲月,有啥事儿吗?”
向莲月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宗正哥走慢些,想和你说会儿话。”
李宗正不是呆子,只是从小到大被向莲月拒绝惯了,知道她喜欢陆祈君,看不上自己,如今她突然对自己示好,有些茫然。
见向莲月欲言又止,知道她果然是有话要说,便放慢了脚步,等她开口。
向莲月垂头看着自己拉着李宗正衣角的手,这手从小就做活儿,大些了,连农活儿也做,从早到晚,从春到冬,没有停歇,所以它关节粗大、掌心粗糙。
“你知道女子的手该是什么样的吗?”
“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你看看你的!”
那些话风刀霜剑般刺进她心里,再也愈合不了。
是这个男人,他跟她说,“莲月,你不用在乎那些,你真的是顶好的姑娘。”
向莲月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她声音不大,压抑在喉头,道:“宗正哥,过了年我就十五了,我娘说,我该嫁了。”
李宗正心头一跳,她要嫁人了?嫁给谁?
向莲月抬首看他,“宗正哥,我娘说,再晚,就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李宗正见她哭,心里一下慌了,连忙道:“不会成老姑娘,不会没人要的,莲月怎么会没人要。”
向莲月狡黠一笑,抿嘴道:“那宗正哥要吗?”
“要的要的!”李宗正接口道,说完才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向莲月想把事儿一次性说清了,走进他,刚打算开口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清嗓“咳——”
向莲月扭头看去,居然是陆祈君,他铁青着脸站在墙角,不知是刚从墙角转出来还是在墙角听了许久才出来。
向莲月见到他心里就不舒服,可她如今再也不用去在意他心里怎么想的了,这么一想心下一下就松快了,她对李宗正道:“宗正哥,咱回去吧。”
李宗正有些尴尬,见向莲月扯着他衣角的手仍旧没松,还顺势拉着他走,只得对陆祈君点了头,跟着向莲月走了。
陆祈君瞧得仔细,她那只手扯李宗正的衣角,就没松开过!
他气得深呼吸好几个都排解不了,最后一脚踢在脚边的石子上。
他气什么?她不来攀扯他,他该额手称庆才是!她不来攀扯他了!她不来攀扯他了!
她……
她居然不来攀扯他了……
陆祈君背抵在墙上,气头过了有些乏力,奇怪,这个时候的她为什么不攀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