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在仆从们的服侍下,走入浴室去泡澡了。
“表弟有礼了。”
“见过表兄。”
虽是自家亲戚,除了前次大舅带着他去州郡拜访诸位官员时,彼此共处了几日,实在也不太熟悉。
好在厉大人善与人交,交际也好,交啥也好,只要他开心乐意,自然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没几句话说下来,两兄弟都已开颜,年少活泼些的郑纫更是对狄丘好奇不已,东问西问,问个不停。
话扯到怎地会到狄丘来长住,郑纫闭了嘴,郑纪嚅嚅几声,吱唔着说是二叔会与表弟详加分说。
有些意思。
厉弦垂目暗自笑笑,也不以为意,他们不说,二舅总是会说的。
随口便让思庐带着表兄弟两人下去安顿,狄丘如今也无甚好住的地方,大家伙既然要长住,那就一道先委屈着挤挤吧!
“表哥你都能吃得苦住得,我们如何不能住?”
郑纫笑嘻嘻地随着思庐出去,郑纪犹豫着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悄悄叹了口气,蔫头蔫脑地也跟着走了。
好好洗漱了一番,郑锦才换了一袭淡青如烟的薄袍来到厅堂。
“阿舅你们这是……”厉弦肚里攒了好多疑问,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阀分家了。”
郑锦斜坐在胡椅上,冲着厉弦疲惫地笑笑,道:“因为一个银矿,郑家三分。”
“什么银矿?什么分家?!”
听到“银矿”两字,厉弦寒毛都竖了起来,前世郑阀的悲剧正是因此而起,今生他无数次想提起这茬,奈何根本不知道当年是何时、如何发现的那“银矿”,想劝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静待事情有了苗头,再想办法掐灭祸根。
哪里想得到,当年秘而不宣,到元和七年才事发的银矿,如今阿舅回去转了一趟,回头就冒出来了。
怎能不让厉弦亡魂皆冒?!
郑锦有些意外地看看小脸煞白的外甥,温言安慰道:“莫急,我家并未大伤筋骨,不过是夕年诸葛氏旧计罢了。”
汉末乱世,世家诸葛氏分拆几支,遣族中俊杰入各大势力,尽心尽力辅佐所选的主公,即便同族为敌也毫不手软,各自都成了各家势力的顶梁柱。到得乱世结束,虽有几支游离而散,但终有一支选对了人,诸葛诞一系成了陈国的开国重臣,权势彪炳,富贵至今,诸葛家在北国也越发鼎盛。
厉弦听了稍有些安慰,但最记挂的事情仍是没明白,心头火急火燎,就想问问二舅:那该死的银矿什么时候钻出来的,郑阀如何处置了?
“哦!你说那银矿啊!”郑锦摇摇头,“阿丑,临事须静,你这般猴急可不是处事之态。金银何物?不过是一般等价物,虽然金银因其稀少,货币天然是金银,但其本身……”
“阿舅!”厉弦惨嚎一声,这是上经济学课程的时候么?!
郑锦抿嘴笑了起来,悠悠道:“我家在司州、并州交界之处发现了一处银矿,皇帝知晓后颁旨矿为官有,并设司银中郎将官冶,银矿就缴卖了官营,换了点东西回来。”
“……这,这就完了?”厉弦极度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还待如何?”郑锦也很是疑惑。
第117章 盐权
不是,这不是“还待如何”的问题啊, 阿舅!
厉大人张口结舌、抓耳挠腮, 一时不知道怎么跟阿舅说这事。
难道说——这银矿本应过几年才被郑阀发现, 偷偷开采,因行事不密被人发觉后密告朝廷,厉相爷为了讨新皇的欢心, 也觊觎着郑家的产业, 不但没出手帮忙, 反而打算和皇帝二一添作五, 瓜分郑阀。大舅带着族中子弟企图将开采冶炼出来的银子转移, 却被外候官密探发觉,最后被围剿, 烧死在矿中, 还落得个私盗官银的恶名。
“说起来, 这银矿的发现倒与你有几分关联。”
“我?与我何干?”厉弦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锦笑了一声,道:“你那铁炉子甚好, 花样极多, 狄丘又产好铁,如今‘狄丘铁’的名字都随着这铁炉子行销四方了。”
厉弦眨巴眨巴眼, 咦?不是在说银矿么, 怎么和他家的铁炉子扯上干系了?
阿舅说的铁炉子厉大人自然知道,这东西全名叫蜂窝煤炉子,是用薄铁皮做的隔层炉子,两层铁皮间灌了粘泥烧制而成, 上面是炉口,下面设风口可以调节火头大小。
这炉子小巧方便,烧的是用碳、石灰、煤和黄泥混和压制的带孔蜂窝煤,小小两块煤饼子能烧一两个时辰,很是经用。配上狄丘铁坊制的各类炊具,既能当灶烧又能取暖,一物多用,关键还不贵,大大方便了狄丘百姓的生活。
这方便耐用的炉子一出世,很快成了狄丘铁坊的一大特产,摆在供销社里当门面,往来客商也极愿意捎上几十个,再配上一车狄丘方子制的煤饼去卖,狄丘煤炉子很快便在附近流传开来,更是随着各家的商队销往四方。
这东西构造很简单,想要仿制也不难,但狄丘除了以新巧出奇外,胜就胜在高炉制铁和水力半机械压制铁皮的低成本、高质量,一般的铁坊要是以人工来打造这种炉子,一个工匠费上十来日也未必做得好,更不用说这劳力和工钱了。
是以,精致又实惠的“狄丘炉”名气渐渐扩散,买的人越多,自然用炉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用炉子需要用煤,蜂窝煤的方子厉大人老早就卖给了来狄丘批发炉子的行商,郑家更是在行商们之前就出钱买了炉子和煤的方子,眼见这炉子的风潮渐渐扩散,炉子是狄丘特产,煤总不能还从折枝关老远地运往各处销售吧?
郑大舅便着人在几处销售兴旺的地方附近寻找煤矿,要想来个一条龙服务配套——卖炉子兼卖专用煤饼,挖着挖着,一不小心就挖出了个银矿来。
人多眼杂的,那矿又挺富,银丝闪闪的夹在矿石间,想掩也很难。
“……地近京畿,自然早有外候官密探禀上,后来么,皇帝便出了那份金银矿官营诏。”
因为炉子要用煤,挖煤挖出了银矿……厉弦一时不知该说银子和郑阀有缘,还是该说郑家倒霉催的就碰上了这矿。
“厉相也遣了人来,说是财既露白,要是拼力想保住,必招君王忌,不如以退为进,另换所需。”
郑锦看了自家的阿丑一眼,心中也叹,做老子的贪婪无情,吞了好大一块肥肉才肯松口为郑阀转圜,心中只余权势利益,哪里还有丝毫阿弦的位置,只是这节却不必对孩子说了。
厉弦一楞,又是诧异又是恍然,是了,他这辈子在狄丘混得风生水起,不是那个被打落黑狱、玷污厉氏门庭,再无半点用的贱奴,郑家与厉相爷也未因他而扯破脸,仲衡更是成了他的臂膀与爱人,连老仲都在狄丘混吃骗喝。
厉相忙着□□揽势,正需要郑阀的财势支持,又有些忌惮仲家在军中的影响,吃相却不能如前世般难看了。
“……金银这东西,只是衡量商品价值的等价之物,不能吃不能穿,为这凭白来的东西招致皇帝的嫌恶,无端惹来祸事,实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