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陆怀霆轻声问:“哥,你说,我可以重新开始吗?”
他问得貌似没前没后,但闻熙听懂了。
陆怀霆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给自己造了一层特别的壳。那壳呈现的模样,既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冷漠强大,也不是常见的吊儿郎当,而是更为极端的、近乎变态的攫取姿态,看起来暴虐而危险。
这层壳之下,他自己原本的样子,不止是别人,连他自己恐怕也看不清楚。
“重新开始?”闻熙轻轻地说,“你为什么要重新开始?”
“他们,”陆怀霆捏着手上的佛珠,一粒一粒捏过去,“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正常。我现在年纪还小,别人会让着我,我也不会去做什么翻天的事情,好像还算可控。但万一以后,我比现在更有主动权了,谁知道我会做什么呢?”
闻熙道:“你觉得你现在这样,痛苦吗?”
陆怀霆抬眼看着他,笑笑:“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闻熙想了想,说:“你很不喜欢的感觉,就是痛苦。”
陆怀霆听了,眼睛泛起一丝茫然,似乎在思考什么是“很不喜欢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的笑容透出几分自嘲:“那我太痛苦了,我没有什么很喜欢的感觉,全都可以归为不喜欢——除了小时候和你在一起,还有……”
他顿了顿,望向闻熙的眼睛,“那时候和夏正宇在一起。”
闻熙默然。
“可是,你能把夏正宇还给我吗?夏正宇能把你还给我吗?”他边问边笑,眼角发红,皱了一下鼻子,收好装手串的小盒,“哥,我走了。”
闻熙点点头,一直目送他的背影。
第五十六章
春节过完之后,天气渐渐转暖,人也变得忙碌起来。节日带来的短暂团聚和热闹散去,对守着家的人来说,漫长的冷清便开始了。
二月中旬,闻熙送走了陆怀霆,并再一次拒绝了母亲戴晚晴的合作意向,然后一头扎进基地里,连日住在那边,第一周一次也没回自己租的房子。
夏正宇则奇迹般自律地延续了开学第一天的起床时间,白天不睡觉,晚上在学校上足三节晚自习。和闻熙的联系主要都在傍晚放学时段,其次是说晚安的时候,会偶尔聊几句。
也许是放假的时候黏得太近,彼此的个人空间都太小,明明都有了不舒服却欲罢不能,现在因为各自有得忙,就顺理成章减少了相处。
似乎是热恋期已经过去,这样的距离尝试了小半个月,彼此都很适应。
三月中旬,闻熙去云南出差了,A市迎来了倒春寒。
今年的倒春寒来得特别猛,夏正宇早晨出门还在给闻熙发短信说“天气很暖和”,过了午后,空气温度就截然不同了。到放学,吸鼻子的声音已经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夏正宇最近实在疏于锻炼,身体抵抗力下降得明显,也是吸着鼻子回家的。
第二天早上,班里居然有两个人请假。
本来,有人感冒请假也不是什么能引起人注意的事,但伴随着这一阵寒流而来的,还有大家手机里每天第一波的新闻:A市内出现疑似XI型病毒患者。
夏正宇的新闻软件默认推送消息,这条新闻标题在第二节 课下课铃打响的第一时间,点亮了他的手机屏幕,让他转着笔的右手一抖,笔掉在了地上。
这节课下课就是早操时间,同学们都在音乐的指引下往外走去。他却点开悬浮窗,对着短短二百字不到的新闻发愣。
XI病毒,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如同魔咒——他的父母就是在三年前感染这个病毒去世的。
那一年,是这个病毒初次在国内爆发,大部分患者集中在隔壁沿海城市。他的父母一个研究呼吸疾病,一个研究血液,双双被派去支援。然后,再没回来。
三年过去,听说这个病毒现在已经探索出一些应对措施了。
因此这个新闻标题对别人来说,也许已经不足以引起恐慌,但在夏正宇眼里,依旧能立刻激发生理恐惧。他觉得身上发热发软,眼睛也莫名其妙地酸胀起来。
吴白婉走过他身边,大概是看到他发愣,便好心拍了他一下:“走啦!”
他木然地抬起头,望了吴白婉一眼,说:“班长,我不舒服,早操请假。”
吴白婉吓了一跳,整个慌乱起来:“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要哭?哪儿不舒服啊?”
他没说话,扯过校服盖在头上,就趴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