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夏正宇不觉得这座城市大有什么不好的。自从闻熙辞了职,住回自己家里去,他忽然发现,这座城市大得麻烦,两区单程就超过一个小时,把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时间挤压得更可怜了。
“我不想你走,你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下来,反正奶奶什么都明白。”夏正宇借口丢垃圾,和闻熙一起出门下楼。
闻熙含笑道:“那也不好,你体谅体谅你奶奶吧,她已经很开明了。”
夏正宇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些什么,闻熙没听清,问他说什么,他倒是清晰地抛了句“没什么”,然后问:“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闻熙乍一听有些茫然。
夏正宇飞快地说:“陆怀霆的提议。”
哦。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开学那天,陆怀霆那么一提,后来闻熙一直未置一词,夏正宇虽然跟自己说不要干涉,但好奇总是有的。刚刚憋了半个晚上,终于想着,问问总可以吧。
“我记得,他家里挺有钱的,生意做得挺大,以前……反正,他大话挺多的。”夏正宇说这样的话,不情不愿的。
闻熙道:“不会去的。”
闻言,夏正宇一惊。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反而疑惑了:“为什么?虽然我觉得他这个人不行,不过他说得也对啊,那边一个是你妈妈,一个是你弟弟。”
“正宇,你相信吗,流着一样的血,不一定是一样的物种。”闻熙转头看着他。
这话里有话,话里有故事。夏正宇动了动唇,没随便开口,先去垃圾箱把手里的垃圾丢了,再走回来。
“你和他们不好,是吗?”
闻熙提了提嘴角:“不是不好,只是,不属于一路人。”
夏正宇犹豫须臾,下了决心,问:“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闻熙微笑着抬手,很轻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于是,夏正宇第一次听到闻熙的童年成长故事,知道了他的家庭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原因,也知道了他曾经和陆怀霆是真正心心相印的好兄弟。
少年皆对未来心怀宏大幻想,闻熙说,他曾和陆怀霆在屋顶,用彩色粉笔涂抹他们的构想蓝图。兄弟六七岁的年龄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体现。他们接受一样的社会资讯,彼此交流看法,为不同观点进行纯粹的争论,平等而享受。
他还一度认为,自己和母亲是相似的。比起父亲,他觉得母亲那种闯劲和潇洒,才是自己身体里占比更多的基因。将来在社会中,成为和母亲一样成功、厉害的人,才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直到他高中结束的夏天,前往戴晚晴的公司实习,发现戴晚晴的成功是怎样建立的。
“是怎样?”夏正宇下意识问。
闻熙深吸了一口气,笑。笑中已经平和——他记得十八岁的自己,是笑不平和的。
“资本都是吸着血壮大的。我可能运气不好,刚接触这个社会,就见识到我母亲为了自己的利益,手上间接沾染人命的场面,那时候没承受下来。现在,也不想与虎同谋。”
戴晚晴曾经在他心里,也许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但是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女性。她美丽大方,优雅得体,对自己的孩子不算亲近,但也温柔。
要是用独立女性的标准去看她,那她便堪称完美。尤其是她跟了陆怀霆的父亲,竟不是做依附者,反而位居掌权者,更让人感佩。外面人怎么说她,都带着三分敬畏的。
所以,他曾经为母亲感到自豪,充满孺慕之情。也因此,当着母亲露出冷酷甚至绝无人性的一面时,她的形象倒塌格外彻底,对他的冲击格外严重。
那年,他进公司的第二周,一个需要拆除旧工厂的项目摆在了眼前。工厂的工人喊着拿不到应有赔偿,死活要阻拦拆厂工作,为此举行了轮番占厂行动。
一个深夜,他跟着一个主管去劝工人,谈判进行不久就陷入僵持。主管打电话请示戴晚晴,那个电话还没结束,就有工人拉着油桶来,情绪极端地威胁同归于尽。
“那怎么解决的?”夏正宇心头惊跳,紧张地问。
闻熙咬了咬,表情有些紧绷,说:“我们退出了,但工厂还是发生了火灾。”
“谁干的?”
“工人。”
“你们退出了,他们为什么还要?”
闻熙屏息片刻,道:“他们太容易被刺激了,犯下冲动太简单,最后的责任却难以归咎。但流血的事发生了,双方都会退一步,最终胜利者,还是公司。”
夏正宇看着他:“胜利建立在人命之上,他们等同于杀人。”
闻熙不语。
“你不能认同这种做法,所以疏远了他们吗?”
闻熙回答:“当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