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时冷清下来,鹤长老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越发清晰。上一个敢这样顶撞鸠摩门主的人,尸骨都化成了飞灰。宁小闲这姑娘,忒也莽撞了!
幸好宁小闲又缓和了一下气氛道:“门主大人,无论治不治得好,横竖我也是在隐流之中插翅难飞。不过五日而已,就算我不伸手,血梧桐也一样要死的!”
鸠摩定定地望着她,目光越来越冰冷,半晌后道:“你需要多久时间?”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五天!”
鸠摩嫣然一笑:“好,就依你。我会令人打开秘境,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你就在那里养护神树,有任何需要只管找鹤长老,他会给你备齐。不过,若是五天之后还救不活血梧桐,你就自己到荆棘堂去报到吧。”
宁小闲没再顶撞,而是认真地应了一声:“是。”
从鸠摩的庄园里出来,两人并肩行了很久,鹤长老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方才对待鸠摩门主的态度……唉,你又是何必?”他想说,宁小闲的态度太过随意、太过强硬,让主上心生不快。即使她成功治好血梧桐,当上了仙植园的园主,以鸠摩的性格也不会感激她解决了难题,反而可能处处为难她。
宁小闲笑了笑,没有吱声。老好人鹤长老的担忧,她心知肚明。可是别人的顾虑对她来说却不算一回事儿。离开隐流之前,琅琊决不会坐视鸠摩对她出手;当上仙植园长之后,她很快又要离开隐流前往大雪山,鸠摩能难为到她么?等她日后再度回到隐流的时候,那便是携着长天而来,更加无惧于任何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要在门主面前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备齐清单上的材料,至少也要半天时间。”鹤长老见她不说话,只好道,“夜已深,你先回去作息罢,明日清晨再来找我。”
她向着这老人微笑,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徐弄幽也不见人影。宁小闲进神魔狱和长天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帮自己全身细细按摩了一番之后,居然倒头就睡,而且睡得很香。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她就已经醒来,仔细洗漱了一遍,又将头发高高挽起。
长天问她道:“都准备好了?”
“嗯。”她笑眯眯地,“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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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植园内,鹤长老已经等待了很久,直到清单上最后一件材料都堆到他面前,他终于皱眉道:“宁小闲呢,那丫头怎么还没来?”
旁边有丹师笑道:“大概是打退堂鼓了吧?”
没人附和,也没人笑。他自个儿呵笑了两声,也觉得场面很冷,收敛了面皮。
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鹤长老已经在园内兜了两圈,实在等不下去想派人去寻,靠近园口的位置却起了骚动。
宁小闲来了,但不是一个人。
她裳上被割破了两道口子,原本理得整整齐齐的秀发也垂了两绺下来,拂在沾染了鲜血的脸蛋上,越显得一对俏目中光华凌厉。她左腿的裤脚被割去,露出小腿肚上一道很长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处两侧的皮肉向外翻起,血却已经止住了,像是一张无声大笑的嘴。饶是如此,她每踏出一步仍然很稳,仿佛腿上的伤根本不碍行走。
她左手拽住一个穿着劲装的黑衣人,拖地而行。这人身材又瘦又小,脑袋已经软软垂了下去,气息全无,显然是死透了。见到这人的丹师无不深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人的致命伤就位于胸口。整个胸腔都被击得凹了进去,像一只大海碗的碗底,混合了血水、胸腔积液等在内的不明液体,从他衣襟下摆缓缓渗出,染红了地面。她走了一路,身后就拖了一地的血迹。
这家伙,是被一头狂奔的犀牛顶死的么?
她身上血气深重,似欲择人而噬,众人情不自禁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她走到鹤长老面前,将这人抛下,才淡淡道:“路上遇袭了。幸好解决得早,没有耽误时间。”
她一开口,四周突然静了下来。隐流里暴虐成性的家伙多得很,打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事,可她这样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姑娘,偏偏杀人杀得这样血腥,形象和手段反差实在太大。
鹤长老看着地上的死尸,上下两片嘴唇都抖了起来,好半天才道:“你没事吧?救治血梧桐可要推迟时间么?”
“不必。”她摇了摇头,“医治血梧桐又不需要用到我的腿。”
鹤长老似是长吁了一口气道:“来人,将这家伙抬走,再将此事禀告两位门主。”
宁小闲嘴角勾起道:“来路上遇着了不少熟人,遇袭之事应该已经传到门主那里去了。我这就动手救治神树,后面的事,还要麻烦鹤长老帮我摆平。”她走到堆积如山的材料面前,也不再清点,就统统收进了储物袋。这些宝贝加起来价值连城,一下子让鹤长老心头又疼得哆嗦了一下。
他身后站出一人,高冠黑袍,面无表情道:“鸠摩门主派我前来,为你开辟秘境。”瞥了瞥她的伤势道,“你可要先稍事休息?”说罢,手里亮出一块银白色的石头。
开辟秘境这种事,原本要人类大乘期、妖怪合道期以上的修仙者才能为之。不过自境心石问世之后,这一情况就被改写。元婴期的修士、万象期的妖怪,都可以利用境心石来开辟秘境,只是在秘境的大小、环境和稳定性上会有差异。这人能被鸠摩指派来开辟秘境,说明他的功夫一定不错。
她摇了摇头。这人就口中默诵咒辞,语音听起来拗口晦涩。长天不屑道:“他修为不高,用境心石开辟秘境的话,咒法冗长。若是大乘期以上修士为之,稍顷即就。”
这人果然念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随后将境心石往空中一抛。待它下落接近地面时,有白光自众人面前闪过,银白色的石头不见了,在其位置上取代之的,是犹如水面的光幕。
秘境,搭建好了。按着宁小闲的要求,这个秘境的大小不到十丈见方,算是一个微型秘境,否则这人念咒的时间还要更长,他建好秘境之后,进去看了看又出来,然后对宁小闲点了点头。
早有妖童子将血梧桐连同盛着生命精华的器皿抱了过来,行动之间极尽小心,不敢将维系它生命的最后一片树皮震断。宁小闲一手捏住它,向鹤长老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进了秘境。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丹师明知道她出手施救需要五天时间,却舍不得转身就走,而是三三两两聚在秘境门口私语不止。鹤长老白眉低垂,立在秘境门口似是痴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哪知过了一会儿,秘境的光幕突然泛起涟漪,大家知道这是里面的人要出来的前兆。果然下一瞬,宁小闲的身影就出现在当场,面沉若水:“鹤长老,我说过不可窥伺!为何秘境内还安放了水月镜?!”
她就知道这帮人会动手脚,果然有长天这个活雷达在,探出了秘境中被安放了水月镜,位置十分刁钻古怪。若只有她自己,恐怕真是发现不了。只是不知道这水月镜是鸠摩的主意,还是鹤长老自作主张。
鹤长老面色尴尬,叹了口气,向黑衣人呶了呶嘴。后者望了宁小闲一眼,转身进了秘境,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低声道:“好了。”
这一回再进秘境,那种被窥伺的感觉果然没有了。她四处走了一圈,长天细细感知了一会儿,才道:“水月镜的确被撤走了。”她还不放心,在秘境里放置了几套结界,随后才抱起血梧桐,转身进了神魔狱。
她不敢说普天之下只有她能救活血梧桐,毕竟以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起码在巴蛇山脉,息壤或者是这株可怜的神树惟一的希望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株小树从血红色的培养液里搬出来,放到了息壤之上。几乎在转瞬之间,她就通过透明的淡黄色土壤看到,血梧桐病恹恹的根系突然活过来,像灵蛇一样紧紧扎进了土壤之中。有门儿!她始终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无论她在鸠摩或者鹤长老面前表现得有多么胸有成竹,以息壤来救活血梧桐毕竟只是个设想,没有机会付诸实施。
她和长天最初的打算是,如果息壤救不活血梧桐,下下之策就是她赶紧带上涂尽和七仔跑路。以她现在的本事,以及身负与巴蛇同源的神力,如果出奇不意地逃走,巴蛇山脉或许拦不下她。
幸好息壤小盆友看样子很给力,她的落跑计划用不上了。不过血梧桐的异状也就到此为止,后面重归于静止不动,受伤的根系也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随后息壤反馈过来的消息,却是令她心中一沉。
要治疗这株血梧桐所需要的灵力,实在太庞大了。庞大到以息壤目前储存的灵力都还远远不够,就算她命令神魔狱将三百余个囚徒的灵力、妖力全部抽干,也不足以应付它的开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