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五再见到秦临,是在定安三年的深秋。
  元宵节。
  整个宫里都热闹得不行,但这份热闹与他无关。
  今天是他第十七从炼狱里爬出来,周身的骨血又被淬炼了一遍——这是他想活下去的代价。
  三年来,他第一次赶上这个好时间。
  护国寺的秦夫子要来宫里为陛下祈福了。
  秦临的轿撵抬过太息台,周围都是拥簇的人,待人进了寝殿人才少些。
  秦临不喜欢人多,松一口气似的,忙把门关上了。
  不过,没过多久就听到窗户被敲响,他所有神经一下提起来——
  除了他,从来没有人会敲自己窗户的。
  可……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烛火被点亮,秦临眼里的光却暗淡了下去。
  可窗户还在敲,轻轻两下。
  秦临几乎是侥幸去推开窗的——
  窗外晚风吹得正好,有位少年捧着一盏漂亮的祈福灯,对着他笑,对他温柔道,“哥哥,生辰快乐。”
  秦临在窗前待站了许久,手把衣摆捏皱,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元十五以为他把人吓到了,忙把祈福灯放到窗前,人走进,灯火将他照亮,“哥哥……你还认识我吗?我是——”
  “大骗子。”秦临眼里亮着盈盈的光,盯着面前这个变高变消瘦的少年,咬着牙又强调了一遍,“大骗子。”
  “我……”元十五没法解释,但万幸,秦临还记得他,他从窗户伸进手去,他长高了许多,指尖触碰到元十五的脸颊时,他的眼泪嗒一下就从眼角滑落下来,只勾勾盯着元十五,“元十五,你是大骗子……”
  他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元十五指尖擦掉秦临眼角那滴泪,“我是大骗子,你不哭好不好?”
  秦临别开脸,没理他。
  “哐当——”一声关上了窗。
  元十五手悬在半空中,一时无措了。
  他真的生气了,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了?
  炼狱都没让他那么无措过……
  直到有人人影推门而出,一下扑进自己怀里。
  他彻底僵直在原地。
  秦临抱着他,额头刚好够抵在他肩头,他们都长大了许多,“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元十五举足无措的手,终于轻轻覆在秦临背上,温柔的拍着,“是我的错。是我失约。”
  秦临仰起头来看他,元十五不一样,他眉眼深邃了太多。他身上……萦绕着驱不散的戾气,尽管他已经在尽力隐藏了。
  秦临一瞬间想到了这些年他可能接受的事情,生气全消了,就剩心疼,他仰起脸看着元十五,“你……过得好不好?”
  元十五宽大的手掌覆在秦临脑后,垂眼想了想,“不好。”
  秦临更心疼了,也学着元十五拍拍他的背。
  “我每天都好想你。”元十五睫上洒着月光,眼神温柔又缱眷,“哥哥,我不会不回来。”
  “你在那里,我就在那里。”
  就算是身处炼狱,我都会爬出去找你。
  元十五果然没再骗人。
  开始他月余会去护国寺找秦临,陪他看一晚上星星,后来,变成半个月……十天,最后他一得空,就会去护国寺找秦临。
  秦临在护国寺住的院子叫北楼。
  正值春天,阳光好呀,暖暖的。秦临靠在元十五为他种的菩提树下看书,元十五说,上辈子他书院里也有这么一棵树,他就是在那里喜欢上自己的。
  元十五刚从新一轮的厮杀里爬出来,忍着痛洗了洗身上的血污,却见秦临枕在树下睡着了。
  他悄悄走过去,脚步尽量放轻,缓缓蹲在他脚边。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记忆被无线拉远……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在清陵的时候。
  秦临其实没睡太沉,察觉到动静,揉揉眼睛看到是顾浔,迷迷糊糊道,“这几日……”
  为何没来卡在口中,他觉得自己太主动了。
  除了重逢那天失态,秦临又恢复他一个夫子该有的矜持礼数。
  元十五开心了,抓过人手,“临哥哥在等我呢?”
  “我没有……”秦临想抽回手,元十五把人篡更紧,他这几日因为蛊毒催动的原因,又长高大了不少,加上这年岁正是蹿个子的时候,不像养在殿里的秦临,白白瘦瘦的。
  他大掌握着秦临手腕,指腹带着薄茧子摩挲着,他微微蹙眉,“怎么我才几日不在,你又清瘦了许多?”
  秦临查觉他走神,立马把手抽回来,自己揉着,眉头凝得不像话,瞪着顾浔,恶狠狠的,“我有好好吃饭。”
  “哦。”元十五觉得这样的秦临太讨人喜欢了,掏出怀里的东西,“桃花酥吃不下了吧?”
  元十五就是故意再逗他!可秦临还是接过来,嘟囔一句,“吃得下。”
  元十五还是对他很好,比原来还好,
  他会在草长莺飞的季节,趴在正在习书写字的秦临旁边,用指尖晃晃他的笔头,打扰人,“草长莺飞二月天……阿临,走,哥哥带你放风筝去。”
  秦临往往会瞥他一眼,但不理他,元十五就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好哥哥,我好想放风筝。”
  这时候的元十五已经十六岁了,从炼狱爬出了十八次,进了太息台,身上背负的人命,已经记不清了,人人见他都望而生畏。
  可他在秦临面前还是个孩子,他会在好不容易放起风筝后,边跑边对着秦临笑,“哥哥,你看我!”
  风筝放累了,他们就在菩提树下依偎着,元十五有时会说一些他们上辈子的故事,有时候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以后——
  “春天呢,我陪你放风筝。”
  “夏天陪你赏花。”
  “秋天……”元十五想一想,“随你花前月下。”
  “待冬天落雪了……”元十五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秦临,悄悄说,“我带你回家。”
  秦临被他这话扰得睡不着,抬起眼淡然看他,“我是正经人。”
  “是,你最正经了。”元十五捏一捏秦临的脸,“可我不正经啊,不过我只对你不正经。别的小姑娘我都不看半眼的。”
  秦临不理他,他就用大头往秦临雪白的脖颈处蹭两下,“我只喜欢你。”
  一点都不知羞,“眼里心里都只有你。”
  “你……”秦临耳尖又泛红了,却只冒出一句,“……你不会害臊吗?”
  “会呀。”元十五故意凑过去,“可害臊哪有讨你喜欢重要?”
  “你这人还真是……”秦临白他一眼,说不出难听话,换来换去还是那句,“登徒子。”
  “我初见你时,你说的就是这句话。”元十五身体往下滑去,枕在秦临膝上,仰头看着他,“哥哥,我从十二岁遇见你,花了四年时间走向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元十五用手臂圈住秦临,像拥抱一场绮梦。
  可总有人想扰他的梦,太息台出事在半月后。
  贺丞相把西临的将军燕无抓了,送去太息台。
  燕无恨中州的每个人,必然会和元十五不对付,果然,元十五差点把人杀了。
  你说好巧不巧,秦临来了。
  元十五从未想过当初在燕无梦境中见到那幕会真的上演。
  秦临生气了。
  他还几天没理元十五,他开始细细回想一些事情……
  为什么连护国寺的方丈都怕元十五?
  为什么元十五每次回来,都有周身的戾气和隐隐的血腥味……
  太息台!
  秦临猛然抬眼,就是那个中州深藏的人间炼狱,他去太息台想找元十五问清楚,元十五这几日想他想得紧,便随他问。
  秦临猜想印证那一刻,难过得不行,元十五就抱着他,轻轻解释,“哥哥,若能安安稳稳活着,谁都不想踩着腐肉白骨往上爬。世人不欠我?我又何尝欠他们。”
  “哥哥,”元十五合上泛红的瞳孔,吻了吻秦临额头,“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这辈子,你得陪着我。”
  说罢红色瞳孔对上秦临泛泪的眼睛,温柔哄道,“哥哥,睡一觉吧。醒来就把这一切忘了好不好?”
  秦临在元十五的蛊术下慢慢合上眼睛,元十五把人横抱起来,“你醒了,我还是你的小十五。”
  元十五每次对秦临用这法术,他都会忘记一些事情,好的坏的,导致没多久,元十五总会哀婉演道,“临哥哥,你别转了个世,就不认你这糟糠夫了。”
  “你当真……”秦临记得这个人,他喜欢见到这个人,可他又有些局促,说不出口,“是我那位?”
  “是你哪位?”元十五旧性不改,“哥哥要给指清道明了,不然我误会了怎么办?”
  “你当真……是我夫君?”
  “当然了。”元十五刮刮秦临鼻子,语调调戏味儿十足,“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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