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蓝袍之人背着一个小木箱,听到这声音,急忙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哭丧着脸,“九姐,十二姐。”
来人是她跟她同岁的庶弟,苏峦。
苏移光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哂笑道:“你又逃课了?”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她都见怪不怪了。
苏峦本一脸沮丧,听到这话急忙否认:“没有啊!阿姊你可别冤枉我!我从前虽然喜欢逃课,但是今天真没有!”
“是吗?”苏移光嫌弃的瞅着他,“不在书院好好待着,怎么回来了?”
苏峦来了精神,神气道:“书院今日放假了!放五天,让我们过完腊八再回去上十日,再放假!”
苏雁冷笑,“那你刚才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起初苏峦不肯答,被俩人威逼利诱后,才红着耳尖子说和同窗约好了,等会要去平康坊转悠一圈。
苏移光听得直皱眉,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行了行了,真当那是什么好地方?你敢去我把你吊起来打。”她让苏峦将书箱交给侍从,道:“你现在去萱安堂,那里有两筐蜜柑,你去帮着送去李家。送完了记得去找太夫人讨赏,再来我房里拿一贯钱。”
他除去日常用饭穿衣的开销,每月也只有一贯钱的零用而已,今天不过是送个蜜柑就能有一贯,苏峦眼睛亮了一下,点头如啄米,将什么平康坊和同窗都抛诸脑后,兴冲冲往萱安堂去了。
苏雁问道:“那咱们还去不去?”
“不去了。”苏移光转身,慵懒道:“谁耐烦去那?用不着庄头,让十四郎直接把蜜柑送过去李家。他帮着办了这么大的事,回来怎么着也得找太夫人要点东西才行。”
虽说只是一点蜜柑,可冬日水果金贵,更是苏氏族产,李太夫人想拿去给本家做人情只能悄悄地送。她让苏峦正大光明的去送,李太夫人想掩盖过去要费一番功夫。
李太夫人性子胆小又多疑,今日这么闹一次,不管如何,足够她心神不宁好几日。
苏雁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反正十四郎过去了,太夫人肯定知道是你叫他去的。”她凑近几分,低笑道:“待晚上,我再过去用晚膳。”
前几日太夫人要抢她的婚事给十一娘,没想到她还往那边跑,苏移光震惊,“随、随便你。”
想起她的婚事,苏移光道:“我昨日早上已经用阿兄的名义给宋府尹去信,他还没回我,不知道怎么想的。”
苏雁掩唇笑笑,“还在想措辞,暂时不好回你吧。”她光想想就知道苏移光写信的语气,宋府尹母亲私自同李太夫人商量婚事换人,本就理亏。兼之苏移光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哪敢在她气头上回,约莫是想等她气消了,再慢慢回话。
“有道理。”苏移光眉眼含笑,在熠熠金光下,眼尾美人痣鲜活起来,仿佛要勾走人的心魄。
依苏移光所言,苏峦带着几个伴读和仆从往萱安堂。恰逢太夫人小憩院中无人照管,他轻而易举就将院中棚子里放着的两筐蜜柑给搬出来,心里嘀咕怎么太夫人还会找十二姐帮忙做事了。
待他将东西送到城南李家,李家众人心中满腹疑惑,奇怪怎么不是仆妇而是派了个正经小郎君来他们家,却不敢怠慢,又是请吃茶又是让坐下吃新作的糕点。苏峦出来时干劲十足,没穿什么厚实的衣衫,在屋里略坐片刻便冷得不行,又嫌他们家人多地方小,待了一刻钟就往魏国公府赶。
两筐子蜜柑不翼而飞,李太夫人震惊不已,命人到处搜寻,甚至还拷问了京西来的庄头。四下寻了一番后,有心怀疑是苏移光让人拿了,她本就不敢让人来苏移光这儿找,加上两位贵主在这,更是问都不曾问一声,打算就这么含糊过去。
等苏峦回来,笑嘻嘻的对李太夫人说自己给她办了事,还问她有没有什么奖赏,李太夫人才知晓是他直接给送到李家去了!看着这小子找自己要奖赏的欠揍模样,李太夫人很想赏他一巴掌,再告诉他这就是奖赏。
她受了惊,胃口大减,午食只随便用了一点。
晚间,苏雁往萱安堂用膳,李太夫人看着何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十四郎最近,可真是会办事,还是他两个姐姐教得好啊!尤其是阿九,不知道是不是跟蛮蛮那丫头学的,越来越有能耐。”那日府中没旁人,她乖得跟什么似的,等十二回来,立马拿了鸡毛当令箭,嚣张得没办法。
“谢太夫人夸奖。”苏雁柔柔一笑,“阿九以后有不懂的定当多向蛮蛮学,也会和蛮蛮一起,对十四郎严加管束。”
她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来谁不喜欢她,李太夫人不待见大房她如何不知?与苏移光只顾自己爽、嘲讽人只是顺带的不同,她知道怎么说最能戳人心窝子。
听她一顿阴阳怪气,李太夫人看向十一娘,哼道:“小十一,好好跟你阿姊学学。这么大个人了,还只顾吃吃玩玩的。”
骤然被点名,十一娘从自己食案前抬起头来,想到平日里祖母教导她食不言寝不语,便拿捏不清楚该不该回话。
她不说话,李太夫人心里愈发作梗,将她骂了一通。
何夫人气急,暗恼老太太怕苏移光找上门不敢骂九娘,竟拿她的小十一出气,便赔着笑道:“阿娘,十一丫头还小呢。”
“小什么!都要定亲的人了,还不知事的样子。”现下想起那门亲事,几欲令她呕出血来,到底是自己宝贝孙女,太夫人不想骂得太狠。恰好何夫人插话,她便找着了一个出气的地方。
被当着晚辈给训一顿,何夫人不再说话,神色复杂的望着太夫人。她好时,对小十一比谁都好,各种首饰小玩意随便给,能不顾长辈脸面替十一抢婚事;要是自己心里不痛快,小十一没招惹她也要挨一顿狠骂,半点颜面不留。
用完饭,苏雁留在萱安堂给太夫人奉茶,任太夫人明示暗示也不走,顺带还剥了一个蜜柑放到她面前。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在太夫人耐心要耗尽时,她方才回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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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腊月,各家各户开始热闹起来,魏国公府前几日便收到卫国长公主的帖子,邀请府中小郎君小娘子前往赴宴。
卫国长公主喜爱花花草草,尤爱珍稀名品。她府上平常便各种赏花宴不断,到了冬日,那就更是她显摆的时候。旁人家草木凋零,而公主府却由暖房养育出鲜花,混杂着冬日才有的山茶水仙,炫目至极。
赴宴那日,苏移光卯正便起床梳妆打扮。天青褙子,绯红罗裙,无需繁杂的首饰,两支珍珠簪子萦绕发间,一朵开得正浓艳的浅白山茶做点缀,便已足够。
苏移光用完早膳便前往前院,她怕骑马被风刮到,脸上指不定要裂口子,便改为乘兽车。
卫国长公主府在白虎桥南边,毗邻金水河,位于外城中,同魏国公府并不近。
兽车沿着两旁的御廊辘辘行走,苏移光趴在软枕上睡得昏沉。不知过了多久,桑其掀开车帘一角瞧了瞧窗外景色,将她唤醒,哄劝道:“十二娘,就要到公主府了,先用几口温水醒神好不好?”
苏移光揉了揉眼睛,淡声道:“给我含一颗酸梅。”
桑其盯着她喝了两口水,急忙从车厢中的小屉子里翻出小半盒酸梅,用银匙挑了颗小的喂到她口中。
甫一下车,一众小娘子们便被公主府的侍女团团围住,宗朗二人时常来卫国公主府玩,对这里极为熟悉,俩人一下车就跑了个没影。苏移光等人被婢子们簇拥到一处月洞门处,恰见得一名穿藕荷色圆领袍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蛮蛮来了?”杨少龄立在那,迎着朝阳,在已经凋零的藤蔓上留下一道影子。
苏移光点点头,同他见礼,“你今日休沐?”按理说,这不该是休沐的日子才对。
“没呢。”杨少龄笑道:“官家叫我下午进宫,就让我今早歇会。你快进去吧,我母亲已经在暖阁里了。”
寻常官署只需上午办公,下午和晚上则是轮流值班,苏移光了然,见他要走,忙唤住,问道:“宋远道可来了?”
杨少龄仔细想了想,“应当是要来,我还没去前院。”他瞧了眼旁边站着的苏雁,有些纳闷,便轻笑道:“他怎么得罪你了?”就苏移光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寻宋远道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随即委婉劝道:“他不懂事你说两句就行了,可得顾忌着些。”总不能太不给未来姊夫面子了吧?
苏移光随口答道:“没什么,你放心好了。”她也就找他问几句话而已,两家亲事如常,还不至于在人前让他没脸。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苏移光冲着杨少龄摆摆手,径直钻入月洞门内。
杨少龄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转身走向前门,笑道:“阿弟,咱们去前面吧。”
宗祁立在一片梅树阴影下,被层叠素雪花枝笼罩着,他将视线从那片已经消失不见的绯红衣角上收回,淡声道:“好。”
内院里,一群小贵女正围着几株山茶欣赏,见苏移光媞媞步入,众人笑道:“来的这般晚,可该罚酒才是。”
人群中,林元端着一个小酒盏到她面前,道:“快喝了,不然等会罚你作画。”
苏移光斜睨她:“前日进宫拜见太后娘娘那回,你不是说病了没去,怎么今日病又好了?”
林元耳根子红了红,低声道:“你赶紧闭嘴。”瞧见四下无人,其他小贵女们都隔得远,方道:“那日我小姑母回京,我母亲......见她去了。”
苏移光上下打量她一下,哼笑道:“到底是去见你姑母...还是去见你表兄——”
“蛮蛮!”林元急忙掩住她的嘴,抱怨道:“是我母亲和我姑母这么想的,我可没那个打算。”
她在家中行四,比苏移光大几个月,俩人自幼相识,玩得还算不错。林皇后是她的大姑母,因她生得乖巧可爱,从小很得皇后宠爱。因年岁渐长,她母亲孙夫人时常操心她的婚事,正好小林氏一家回京,孙夫人听闻她表兄素有才名在外,两相一合计,便张罗着让他们两人见一见。
无论过了多少年、中间如何变化,林元对她表兄的印象一直是幼时拖着鼻涕泡,傻兮兮的模样,哪能将他跟如今才学过人的评价联系起来。这样一来,根本就不想考虑他。奈何孙夫人和小林氏对此事饱含一腔热情,她被长辈劝着,最终同意见一见。
苏移光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拖长了音调,道:“哦。”她又好奇地问道:“他长得怎么样,像外面说得那样好看不?”
林元歪头想了想,“还行吧,隔了几日,我也不大记得了。”她四周望了一圈,问道:“对了,你们家前几日是怎么回事啊?动静闹得这么大?”
苏移光呆了一下,面带疑惑:“什么?”她咋不记得有什么闹到众人皆知的事?莫非是不小心错过了什么?
“就是你两个姐姐的婚事,怎么还成了话本里的二女争一男了?”林元初初听闻也很是吃了一惊,迎着苏移光不解的眼神,她朝旁一努嘴,“喏,何婉彤说的。说得绘声绘色,可形象了。什么苏十一娘和宋三郎两情相悦,奈何苏九娘明知这一对苦情人却不肯相让,苏十二娘替九娘出头棒打鸳鸯......”
这啥玩意???
苏移光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了看远处正跟人聊得欢的何家六娘子,苏移光沉默了一瞬,缓声道:“这可真有意思啊。”
她就想不明白何夫人老大不小的人,怎么就话这么多,什么都回去跟娘家人讲,这影响最大的难道不是自家女儿?她说了就算了,何家人也拎不清轻重,这种话也好意思拿到外面来说,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苏移光冷眼瞧了一会,发现跟自己关系也不大,到底没上前去说什么。
“你瞧她那张狂样。”何婉彤瞧着那边容颜冶丽,周身光华流转的苏移光,从鼻子里哼了几声,冲旁边人说:“我也是白替你不平这么久,你倒是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