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已经先一步发出去, 皇帝看着御案上的折子, 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有猛将吴二狗, 将军庄凛之副手,忠君爱国骁勇善战……二狗子提七尺□□,乘风破浪千里走单骑, 火烧敌军两万水师,主将当场殒命,副将被俘……南征军抵达广州府初初三日, 二狗子舍身取义……望圣上酌其功勋追加谥号, 以慰南征将士之心……”
过程写得颇为清楚,便是如此, 老皇帝郁闷了。
吴二狗一个人烧了敌军二万水师数百艘战船?南征军三万将士啃着军粮赶路三个月完全没派上用场?百万小卒不如一良将, 吴二狗一手促成了大晋朝历史上最辉煌的胜利, 这场大火绝对能让茜香国人民永生难忘……大晋朝有如此战将何愁有外敌来犯?若这份捷报内容属实, 这简直是一统霸业的节奏。他竟死了!一时间各种情绪充斥在老皇帝胸腔之中, 宣扬国威的喜悦缩减到一咪咪,更多的竟然是良将折损的惋惜。第二日早朝, 老皇帝虽提起南征军大捷,过程并不细说, 这样的胜利,理应犒赏三军,死去的英雄不过占个好名声,活着回来的得看到实际利益。
他已经纠结了一夜,这样的情绪或许还将延续下去,鳌禹倒是好说,他是勇将,也是独将,依靠自身实力爬到现在的位置,没有家族力量可以依靠,这种人……皇帝用起来是最放心的。
庄、容二人却很麻烦。
两人都是世家子,虽父上均为纯臣,势力过大总不让人放心。尤其是庄家,当家太太也忒能生,三个儿子通通入朝都有花翎顶戴,庄家老三的考评书前两日刚刚递到他眼前,给的评价一水儿的全是上!
庄家太辉煌。
让人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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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大老爷回府之后将好消息告知庄陈氏,起初的时候太太挺高兴,午膳之后,南香去震威堂给她请安,姑侄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太太的表情勉强了许多,后又听说韩氏坐胎不稳,情况很凶险,她心情越发不美。
“三个儿都是好的,媳妇……怎就不让人放心?”
嬷嬷在身后给她揉捏肩膀,想了想,说:“大奶奶糊涂,高门嫡女的身份隔三差五还给大爷拖后腿,好在她肚子争气,若能借您的福气多生几个哥儿,倒也无碍,好歹有南姐儿帮衬。”
“……你接着说。”
“别的都不担心,只怕二奶奶那边……分明是庶女的身份,品貌才情竟比世家贵女更出挑,这本身就不合理,二爷对二奶奶又疼宠非常,只怕二爷回来她听她搬弄几句就与您离了心……”
自古嬷嬷就是祸害,搬弄是非煽风点火,起初时候庄陈氏也就拿婆婆派头给儿媳立规矩,膈应几回竟生了仇怨。
“凛儿是孝顺的,岂能由她胡言?”
那嬷嬷装作说错话,往自个儿嘴巴上拍了两下:“哎哟,瞧我这张嘴,二爷对您是最好的。”
庄陈氏看似大度,实际已经多了心眼,也就是当天,她又将马道婆请过来,那老妖婆刚在荣府做了几场法事赚了好些银钱,听说将军府派人来请,脑子里蹦出好些想法,赶忙带着吃饭的家伙屁颠颠跟上。
南征军大胜的传言已经散布出去,将军府本该欢天喜地,庄陈氏在此刻来请……不得不说,其中必有深意。马道婆将情况分析了一遍,心中有数,见着庄陈氏之后先一步开口:“恭喜太太,府上喜事连连。”
“此话怎讲?”
“根据我的推算,贵府二爷再有两三月就该班师回朝,倒是加官进爵,这是其一。我瞧着东院满天红霞,因时候尚短,还看不出具体为何,也该有大喜事要发生……”听了这话,庄陈氏心脏砰砰险些跳出胸口,“真是如此?”
“却有好事,怎么我瞧着西北方的黑气又活跃了些?太太没将道符贴去?”
庄陈氏大惊,她好不容易过了两天舒坦日子,自个儿娘家侄女比那两个正经儿媳舒坦多了,现在竟说林氏死灰复燃,又要作乱?难不成是因为老爷子那番话?今儿说起南征军大捷,庄翼德又训斥了太太一回,虽是孝期,她也把林氏拘得太紧,传出去恐遭人诟病。刚萌生了“要不要解了禁足令”这样的想法,祸事又起?
“这……就没有化解的方子?好歹是老二媳妇。”说出这样的话,太太心中主次已分,马道婆也敲出来,摇摇头,她竖起两根指头,“两房不相容,西北克东方。”
之后五日,南姐儿干呕不止,郎中看过说是已有两个月身孕,此时,韩氏那边已经六个月大,肚子挺得老高,庄聿俩媳妇一起怀孕,一时风光无两。自个儿娘家侄女在府中站稳脚跟这是好事,高兴之余,太太终于下定决心,马道婆果真是大能者,说过的话通通应验,为了长房平安顺遂林氏不能放,老二回来且问问他,要么休妻,要么分家。
儿子大了,官职高了,为娘的管不了了。
罢罢罢!
另一方,南征军将士们归心似箭,回来用的时间比去是快了许多,二月末,三万将士在城外扎营,等到圣上传召封赏。燕玉溜走,潜行回府,还没收拾好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然后是瑞官的声音:“嬷嬷您怎么有空过来?”
“我奉太太之命过来,有话通知二奶奶。”
“小蹄子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让开!”
瑞官在院子里做事,压根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回来,瞅着嬷嬷朝西厢房而去,她眼前一黑,脚下险些站不住,心里头就只有一个想法——天要亡我!嬷嬷还没走到跟前,房门却自己打开了,燕玉着素衣,头发随意绾着,懒洋洋靠在门边。
“什么风把嬷嬷吹来?”
“奴才见过二奶奶,太太命我通知您,南征军已经到了城外,二爷就要回来了!您快快准备,到府门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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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武显将军府附近围了好些群众,都是来瞻仰二爷伟岸英姿的,每当这时候,庄陈氏总是慈和端庄的笑着,很有当家主母的气派,燕玉却没怎么刻意打扮,艳色的衣裳她不能穿,那素净颜色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府中女眷在门口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大房两个孕妇来得晚些,便是如此,她们也有些撑不住,远远听见骏马的嘶鸣声,众人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终于回来了,尼玛这么等着也太虐了。
庄凛回来之后,将军府这边才知道圣上封赏的内容。庄凛由正三品一等侍卫升为从二品神威将军,赐京中豪宅一户,金银器皿若干,丝帛米粮也不少。不仅如此,传召的公公跟着庄凛一路来到将军府大门口。
哎哟喂……这是来给林燕玉加封诰命!
太太依然笑着,却不达眼底,脸色渐渐苍白。她还想让老二休妻,天下这么多好女子真以为非她不可?圣上的旨意下来,她再也不敢提起此事,而且……这封赏的内容难不成是在暗示他们分家?
没事赏宅邸作甚?
当天,府中众人摆家宴,丫鬟婆子得赏钱,阖府欢聚。
各房散去之后,庄陈氏这才满脸愁容与庄翼德诉苦。
“上面赏赐的东西也太厚了些,老二升了官,就连二媳妇也有诰命文书下来……聿儿心中恐不好受。”庄翼德是个武夫,不爱管后院之事,听完这话他蹙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当娘的,莫要太偏心,这些年老二也不容易。”
说着,他起身踱了几步。
“圣上的心思已非常明白,害怕将军府势力膨胀,分化瓦解。”
事实上,不用老皇帝暗示什么,庄翼德立于朝中这么多年,啥世面没见过,自家的确是树大招风,为了安圣上之心,三房分家是最好的选择,楚河汉界分清楚,相互之间总要少些帮扶。
庄陈氏含泪开口:“老爷您的意思……?”
“我二人留下一份自用,余下田产家资分为十份,聿儿占其中之四,凛儿洵儿各三……洵儿尚未成家,暂且住在本来的院落,二房搬进圣上赏赐的宅院。”这样的分配方法倒是公正,自古分家嫡长子占大头,太太却有些着急,“凛儿已经得了赏赐,这,也太多了些。”按照她的想法,二房当再挪一份到大房去。
五,二,三正好。
庄翼德指着太太怒斥:“愚蠢!凛儿官拜神威将军,从二品衔,且有妻室,能容你这般苛待?宗祠那边无法交代不说,林燕玉就算是个庶女出身,她老子林如海是很得圣上信任的心腹大员,从教养上就能看出,他对长女非常重视。林家四代列侯五代诗书,岂是玩笑?你倒不怕御史参奏!”
娶平妻那阵仗已经让庄翼德很没脸,御史接连骂了他半个月,言语很是难听。
这回若再出了岔子还不知会怎么遭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