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房子塌了?您怎么还笑……”
  “塌了再修呗,你还想听姥姥哭呀?哦对了,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李奶奶的儿媳妇,就是律师所上班那个小李叔叔的老婆。”除了宁可上次差点被退学,其余时候宁姥姥的心态都很好,“婷姨怀了二胎,回来养胎,幸亏她在,要不我都被埋了。”
  虽然宁姥姥极力维持轻松的语态,宁可还是能听出老人家心里心疼那笔钱。
  那套民宿是宁姥姥专门找的人设计的,当时宁可就觉得那样的房子在山边有安全隐患,可是设计师坚决要用那个方案,还说她们不懂艺术。最后打完折收了八万块。
  那八万块,是姥姥开店卖了很久的小吃挣来的。
  宁可问婷姨要了微信,给她转过去两千块钱,让她帮忙照顾好姥姥。
  然后给那间设计公司打电话。
  对方态度强硬,认为是水灾的问题,和他们的设计无关。
  周五下午放学,宁可买了当天的火车站票,直奔设计室。
  负责人见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以她未成年为由,拒绝和她直接沟通。
  宁可抿着嘴唇,站在办公室里。
  负责人喝着咖啡,偶尔敲敲键盘,把她当空气一般。
  看她站了十分钟还不走,不耐烦道:“我们也没说不赔,首先你得拿出证据,证明是我们的问题。更何况签字的是你姥姥又不是你,你把你姥姥叫过来我们再谈。”
  “行。”宁可转身走了。她刚才站在那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观察他们的工作流程。
  可以很确定,这是家内部结构很混乱的小作坊,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如果想瞒着上级领导私吞外快,似乎并不难。
  有人打趣道:“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狂了?”
  负责人嗤笑一声:“宁妍汾的私生女,生完她就丢给我堂姐在带,宁妍汾转头就傍上了大款,这私生女谁也不要。她狂个屁,就一流浪狗。”
  员工看不过眼:“我看她也就十六七岁,张经理,您咋这么说人小姑娘……”
  “你是不知道,就这贱人害得我大侄子退学,我们张家好不容易出个名牌大学生,全被这贱人害了。”
  “我去,她就是那私生女啊?”
  “野的,肯定不是程子域亲生,宁妍汾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就一骚娘们儿。”
  ……
  *
  宁可在班级群发了一条消息:【有没有谁家是做建材装修的?】
  群里一下子冒出好几条回复,大家纷纷表示帮她问问。
  赵恋娅私聊宁可:“这得问我呀!我爸就是搞这个的,国内所有大品牌的报价我爸那都有!”
  陆从焕:“奶奶,我二叔做室内装修,您想问啥?随便问!”
  一小时后,宁可回到工作室。
  “你怎么又来了?”负责人这次直接叫了保安。
  宁可说:“如果你想坐牢,可以试试把我赶出去。”
  负责人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笑到直不起腰杆:“呵呵,我就看看,你怎么让我坐牢。来,说说,开始。”
  宁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丢出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图纸,语调毫无起伏:“这个型号的材料,厂方报价1.3元每米,你开的是1.5元。”
  她丢出第二张,“防水板报价80元一米,总250米,实际用量是212米,厂商报价11.2元。”
  负责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除此之外,”她丢出第三张图片,“你们的图纸上设计了抗震支架,总85只,实际操作60只,另有11只无效安装,并未通过质检,是挂牌仿制品。”
  她说完,丢出一只u盘,“证据都在这个视频里,这是拷贝,我有备份。请问,是私了还是公了?”
  负责人的脸色陡变,赶紧起身跟她让座:“别啊妹妹,你坐下来消消气。”
  “不了。”宁可忍着满腔怒火,“您直接告诉我,公,还是私。”
  “不是,姑娘,咱都是亲戚,你舅妈是我堂姐,就冲这层关系,这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对不对?”
  原来是张淑琴的堂弟。
  宁可虽然没见过这人,但她知道他。
  这人名叫张平勇,追求过宁妍汾,有一次走亲戚对宁妍汾动手动脚,被宁妍汾当众下了面子,一直对她怀恨在心。
  知道是这个人之后,宁可不愿意再谈私了了:“呵。”
  张平勇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变了脸:“我说你这姑娘,大家都是亲戚,你至于把事办得这么绝吗?”
  宁可没打算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这种人如果被激怒,男女体力有差异,她会很吃亏。
  她收拾东西,背上书包,转身就走。
  她表情里的漠然和宁妍汾如出一辙,激起了张平勇的愤怒:“你他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打小就靠我堂姐养活,我不就挣了你一两万块钱吗,有你这么吃里爬外?真他妈贱,跟宁妍汾那婊一样贱。”
  宁可双手颤抖,那些谩骂的声音,再一次利器一般涌入脑海。
  她回头,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她亲戚的男人:“两万,我姥姥要卖一年的早餐。”
  姓张的在她身后破口大骂,比当年张淑琴骂的还要难听。
  离开工作室,宁可把录音键关闭。
  然后趴在路边,拼命干呕。
  季臻的电话打过来:“在哪?”
  宁可颤声说:“楠江市区这边。”
  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语气,沉声说:“定位发我。”
  宁可极力维持着平静,轻声说:“你要来吗?不用的,我一会儿就回去。”
  电话被挂断了。
  宁可抬手擦掉眼泪,起身,一抬眼,就看到阶梯上站着的少年。
  季臻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问:“出什么事儿了?”
  宁可说:“都解决了。”
  “什么叫都解决了?”季臻抬起她的下巴,“哭成个花脸猫,这叫解决了?”
  宁可知道季臻的脾气,跟他说了,他说不定马上就能冲过去把那间店给拆了。
  “真没事。”
  “哦。”季臻俯身,笑道:“那为什么,有人的鼻子变长了呢?”
  宁可下意识抬手捂住鼻子,反应过来,略有些窘迫,“回去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等回去了,他就不会一怒之下跑去拆人家房子。
  她想用法律武器为姥姥讨回公道。
  返程路上。
  季臻没有多问,宁可也没吭声。
  这件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期末考前一周,季臻消失了两天,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考试前一天,宁可忍不住问:“季臻,前几天你去哪了?”
  季臻冲她笑笑,说:“锻炼身体。”
  宁可看到他手腕上有刮伤,下巴上还有淤青。
  她警惕道:“你去跟人打架了?”
  “没。”季臻表情云淡风轻:“朋友开了家健身房,让我去当了两天教练,捶沙包打的。”
  宁可很担心他,总是交那么多社会朋友,“你要好好复习,特别是英语。”
  “知道。”
  *
  转眼到了年末,寒假假期正式开始。
  宁可提前半个月订好了回楠江的火车票。
  到家之前,宁姥姥就给她打电话说直接去店里,宁可以为看到的会是破烂不堪的民宿,眼前焕然一新的小楼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姥姥,我们的房子……”
  “修好啦。”宁姥姥拉着孙女上楼,边走边给她介绍新小楼的装修。
  短短两个月,这是怎么做到的?
  宁姥姥说:“就是你那个舅妈的堂弟,张平勇,被判了三年。前几天判决书刚下来,他家不服气,准备继续上诉。”
  宁可颇感意外,又觉得大快人心。
  她拎着狗屋,跟姥姥上楼,问:“他做什么了?”
  “法官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宁姥姥推开窗户,冲对门大声喊:“婷婷!”
  隔壁的婷姨正在家里做饭,回道:“豆腐渣工程!”
  “对对对,豆腐渣工程,吃回扣!”宁姥姥坐下来,获得了赔偿,房子又重新建好了,心情好得不得了,“两个月前,从弘河来了个富豪,找张平勇开了三栋楼的单子。张平勇贪得无厌,跟承建方合谋吞了近两百六十万……”她顿了顿,又喊:“婷婷,是两百六十万吧?”
  隔壁婷姨的菜起锅了:“是呀,您记性真好。”
  “她坑我钱,我肯定记得的!”宁姥姥又冲宁可笑,问:“刚说到哪啦?”
  宁可说:“张平勇吞了钱。”
  “哦对,张平勇跟承建方合伙,吃了两百六十万的回扣,张平勇只分到4万。被逮住了,又舍不得花钱找律师,找了个不顶用的,被判了三年不说,还被罚了好几万呢。”
  婷姨在对面跟她们隔空闲聊:“活该!都是报应,还遭人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他都不晓得是谁打的,哈哈哈笑死我了个憨批!”
  宁姥姥笑:“天谴,遭天谴了。”
  “就是就是。”
  “弘河的富豪就是多,大善人也多,大老板官司打赢了,还顺便帮我们把房子也建好了。”
  婷姨:“那也是可儿能干,脑子灵活,一下就找到了证据,要不哪能那么快立案开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