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清晨,阿妩压低声音道:“奴婢刚悄悄去看了看,谢将军人已不在了,不知何时走的。”
“意料之内。”
用了餐苏提贞离开静安寺返回宫中。
人刚进倾云宫,林嬷嬷便悄悄告诉她,“公主,您怕是不能嫁往谢家了。”
“嬷嬷此话怎讲?”
“昨日宫外传来消息,说谢将军家有一子,系家中妾室所生,刚满俩月。皇后娘娘得此传闻立刻召见了谢夫人入宫询问,谢夫人不敢隐瞒,说确实属实,又声称那妾室身份低贱,系烟花之地出来的货色,自始至终都未让进府居住,一直被谢将军养在外面,孩子生下谢家这边才知晓,木已成舟。”
苏提贞知道谢怜有两个妾室,但孩子的事儿从未听说过,自不必说,谢家顾忌脸面,正妻未进门让妾室有了儿子,传出去如何自处?彻底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母后那边如何说?”
“皇后娘娘说要跟陛下好好商讨此事的解决办法。”
苏提贞径直走到内室坐下,“消息既是从宫外传来的,那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退了这婚。”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孩子都已两个月了,谢家在这两月之前有多少办法解决这个事,但是他们都没有,正妻没进门,先让妾室生了长庶子,这是什么作风?”
“不瞒嬷嬷,在静安寺我已见到了谢怜。”
“公主怎么在那里见到了他?”
“很意外遇见的,看过他的小像一眼就认出了,当时他受了伤,我让阿妩给他拿了药和水,虽然我没标明身份也戴了帷帽,但声音是瞒不住的,以后若是见面,定是会被他认出。”
林嬷嬷则说,“认出也何妨,退婚之事是他的问题,错不在公主。”
紫屏从外间进来,“公主,李总管来了。”
“让他暂且等一下,你去泡杯茶。”
“是。”
苏提贞换了身衣服,又梳了个别样的发式才往外走。
“让公公久等了。”
李启荣从座位上起身,“公主言重了,陛下让奴才过来传公主前去泰宁殿一趟。”
苏提贞没有多问什么,她心知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带林嬷嬷一起随他去见了苏清修。
明黄龙袍穿着的苏清修正在批奏折,见她来停下手中的毛笔,赐座后言道:“谢怜有子的事皇儿可听说了?”
“儿臣已听说了。”
“知情不报,这谢家真是天大的胆子,等谢怜回来再另做处置。朕与你母后商议过了,如此情况之下,着实不应再让你嫁到谢家,故废除这桩婚约。”
苏提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没想到沈既白还真有办法,这么快就解决了此事。
“谢父皇。”
“皇儿别灰心,朕打算让李公公为你募集适龄的青年才俊,争取挑个最好的给皇儿。”
苏提贞眼皮一跳,故作娇嗔言道:“父皇这么急着要把儿臣嫁出去,是不是嫌儿臣在身边烦心了,若是这样,儿臣即刻搬出皇宫去公主府居住,再不烦父皇。”
苏清修笑着起身,在她旁边坐下,“皇儿莫要误会,你是朕的心肝宝贝,朕怎么会烦你呢?只是你及笄已过三年,此时正是大好年华,好男儿再过几年也都成了家,父皇怕耽搁你的一生幸福。”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苏提贞只觉得可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这几日儿臣去静安寺祈福时,顺便卜了一卦,净空大师的说儿臣今年九月的婚事若是不成,就要等明年九月后才能成。”
这不是她因沈既白的一年之约现场胡诌,是确实卜了卦。
“是吗?”苏清修沉思片刻,才又说道:“看来今年皇儿待嫁的好时机错过了,没关系,延迟一年也可,皇儿明年这个时候也不过十九岁,年龄也不大。”
苏提贞见他应下,喜笑颜开,当即挽住了他的胳膊,“儿臣好高兴,又能多陪父皇母后一年了。”
“朕也舍不得你嫁人啊。”
“父皇,婚约作废,那公主府目前打造的家具物件还要继续进行吗?”
“都开始了,就别停了,以后总归是要用的,提前做好也无妨。”
“……”
在泰宁殿待了两刻钟,苏提贞出来,阳光正好,旭日自东方冉冉升起,照耀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嬷嬷见她眉眼带着喜色,不禁弯了眉眼,“公主心里可畅快?”
“不用嫁谢怜了,自是畅快。”
别人不知道谢怜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吗?
更别说现在还闹出庶长子一出,更令她瞧不起。
如此做派,置正室于何地?
一个完全不把正妻放在眼里的男人,过起日子来更心累万分。
现在既不用嫁他,往后一年她又不用遭受逼婚,她自是高兴的。
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
“公主,再过几日便是九月九重阳佳节了,往年陛下在宫后苑设家宴饮赏菊花,都未有外人到场,听说今年较往年不同了,陛下让李总管一一通知朝中百官,赐宴他们也会一同参加,且地方变更在外宫的万心殿举行。”
这个苏提贞自然是倍儿清楚的,因为紫屏就死于重阳节的那个晚上,当时宴饮结束后,她带着人回到倾云宫,第一时间收到了紫屏的死讯。
“往年家宴都要评出个诗魁出来,今年变成大宴,更是不可缺少这一环节了。”
林嬷嬷含笑, “公主喜爱读书,诗词歌赋哪个也不在话下,今年定也会如同往年一样出彩。”
“有时候太出彩并非好事,俗话说的好,捧得越高摔的越惨。”她目光沉静,“今年不丢脸面就可,多的我就不想了。”
*
退婚的事在百姓的眼中是势在必行,谁不知道崇则帝最疼爱这个大女儿,岂会让她受这等委屈,因此,收回圣旨这件事大家觉得想当然,并无人诟病皇帝出尔反尔。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沈既白并未立刻写信传给苏提贞告知每月见面的时间地点,而是打算重阳节那天见着面再说。
从小到大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沈斐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正如现在,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肃冷淡,但眉眼之间流露出的一丝笑意是遮掩不住的,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身为贴身侍卫的沈斐却都看在眼里。
“荷华门那边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密道已竣工,一切也都安置妥当。”
沈既白满意的点了下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沈斐简直受宠若惊,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三爷,连着几天都未回府了,今儿回吗?”
“回。”
到了散值时间,沈既白乘马车回沈府,人刚到家,就被高氏喊了过去。
进了门,看到笑晏晏的温烟柳,沈既白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温姑娘来找希音,这丫头去你二姐家了。”
温烟柳攥紧手中的手帕看了一眼沈既白,“有阵子没见三公子了,瞧着清减了不少。”
“太忙了。”
沈既白说出这三个字后便没了下文,气氛略有些尴尬,高氏忙道:“既白最近公务繁忙的很,这几天都未能回府住。”
“母亲,孩儿在荷华门置办了一处宅院,距离外宫甚近,以后忙时便就近居住那里,清闲时再回来居住。”
皇宫分为外宫与内宫,京都城的官员办公衙门设立于外宫间,皇帝与未成婚的子女及后宫嫔妃居住于内宫。
“衙门休憩的地方窄小,荷华门到底比咱们府上近许多,着实是方便。”
母子之间的谈话虽很家常,但温烟柳想加入进来却找不到话头,她的眼睛里有着遮掩不住的失落,如此的明显。
等沈希音回来,与她说了会子话温烟柳就要走,被强留下来吃饭,她半推半就的应下。
整个就餐过程中,沈希音话不断,她性子活泼,是活跃气氛的最佳能手,若没有她,不知会多冷清。
“三哥,今日去二姐家,她还特意让我给你带话,说姐夫的堂妹貌美如花又有才情,说你要是有意愿哪天抽空见一面,我替你拒绝了。”
温烟柳接话,“你三哥都没说见不见,你倒是心急。”
“三哥是你的,别人休想当我的三嫂。”
“乱说什么。”
温烟柳的脸颊多了一抹嫣红,她偷看了一眼沈既白,见对方没看自己,羞意减去了一半。
“希音,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温姑娘还要嫁人的,你这般说传出去不好。”
沈希音脸上的笑呆滞了,“三哥,你不是一直喜欢烟柳吗?还让我替你传信,当你的信使。”
沈既白手中的筷子一顿,他没看自己的妹妹,言道:“信中只是对书籍的见解。”
“骗人,你明明是借那些传达别的意思。”
高氏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
温烟柳再吃不下,“伯母,我吃好了,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母亲会担心。”
见她站起身,高氏忙指示自己的儿子,“既白,去送送温姑娘。”
温烟柳有话想同他说,也就没婉拒高氏的话。
侍女花扶与沈斐跟在三尺开外,前面二人并肩同行,走了一小段路都未有声音发出,温烟柳瞧着再不说话就要走到大门处了,先开了口,“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你离我越来越远,也许是我会错了意,你从来没有真的朝我走近过,自始至终是我一人在自作多情。”
沈既白沉默,收回没说出口的喜欢,不是错,而是选择。
选择终止无需跟任何人相告,也无需跟任何人解释,正如他选择开始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为什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
温烟柳红了眼睛,嗓音多了几分哭意,“就送到这吧。”
说着回头喊了一声花扶,疾步走了。
沈既白折回,沈斐默默跟在身后。
回到住处,他回头瞥了一眼沈斐,“有话想说?”
“三爷,属下看的出来,温姑娘她很喜欢您,您原先也很中意她,自从被岭平公主抢后回来,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也不关心温姑娘了,反而对宫里那位格外上心。”
“在你眼里,温姑娘和公主分别是什么样的女子?”
沈斐实话实说,“温姑娘性情柔和,说话轻声细语,又博览群书,定是个贤妻良母。公主性情骄纵跋扈,品行不端仗势欺人,以后别说相夫教子了,家里能不能宁静都难说。”
沈既白扬唇一笑,“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候见到都不一定是真的,许多人呈现出来的一面只是其本人想给大家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温姑娘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公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