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将小手递到洋鹏掌心,那触感是真实的,冰冷而柔软,他和少女渐渐缩小,衣服也等身缩小,他们成为了“小小人”。
足可以钻入洞穴的小小人。
比例和这个世界的景色早已失去意义,洋鹏只能跟随她不断前进,去发现“母体”内部的情景。
在梦中,洋鹏思考着,清雅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境,置身于此,回归到黑暗的母体,那些矿石是唯一指引方向的路标。
眼前是深邃的锥形空间,他和清雅站在锥尖部分,由下至上观看,仿佛是一座圆锥体,只是被颠倒过来了。
由矿石、木头与钢铁组成的螺旋阶梯,在洋鹏面前逐渐上升,那阶梯直达天际,带领他们离开地心。
岩壁像是人类的腹部。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肚皮,那螺旋阶梯是离开矿洞的道路,洋鹏和清雅走上去,青年却感受到这诡异的洞穴非常悲伤。
离开母体一般的悲伤,仿佛外面充斥着危险和凶杀,洞穴拒绝他们离开,发出阵阵呢喃,是长满晶体矿石的墙壁在哭泣。
找不到声音来源,那浓重的悲伤却格外真实。
忽然间,散发柔光的矿石阶梯断裂了,只有洋鹏发出惊叫,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清雅则显得很平静,好像没办法表达情感。
母体要将他们吸收!
“啊……”
从刚才开始,洋鹏就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迄今为止他做过多少梦,却没有任何一个梦能够与现在媲美。
虫人使他们陷入到深层次幻梦。
被吸进母体后,眼前的是一条街道,看着街道两侧的建筑物,洋鹏问道:“这里是哪座城市吗?我好想来过这儿……”
如果没弄错的话,这里是一条叫做福安街的地方,洋鹏对这还算熟悉,可这不是他印象中的福安街,两侧店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按照记忆,这里应该有花店、早餐店和数不清的各种小餐厅,大排档遮雨用的棚子摆在道路两旁。
可是,眼前的福安街却变了样子。
“啊……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现在”的福安街,而是他小时候的景象,难怪会如此怀念,小卖店门口摆着公共电话,白底红字的汽水广告上画着一台火箭。
垃圾车行驶在马路上,喇叭演奏出单音节的“生日快乐”。
洋鹏记得那种垃圾车,也记得道路两旁的小房子,那些房子里面有些卖水果,还有一些卖书,有手绘的海报,那时候的人们还要去书店里买漫画,但很快纸质书渐渐被淘汰了,通信装置移植到手表里,就连手机也消失了。
即使如此,洋鹏也知道他们并没有穿越时空,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罢了,而且梦中的街道也不是一比一复制出街道的样子。
这仅仅是记忆的碎片。
街道远处卷起沙尘暴,原本已是黄昏十分,周围所有的事物都被披上了柠檬色,垃圾车开的异常缓慢,那喇叭像是耳塞,不断在洋鹏脑中播放“生日快乐”。
这样的梦境让人想起小时候。
想象一个周日的黄昏,周末假期结束了,玩乐的时间到此为止,作业一笔也没有写,街上还卷起了沙尘暴,你在通往回家的路上踌躇,因为距离晚饭还有一个小时,你还可以闲逛,还想玩一会,但小伙伴们都走了,你没写作业,不想上学,更不愿意回去。
洋鹏心中竟然升起难以置信的孤独感,他看见有个老奶奶的居民楼附近徘徊,像是在等待还没回来的孙子,她一定煮好了饭,准备了一肚子牢骚。
眼泪一滴滴流下来,鼻子像是被人揍了那样酸楚,洋鹏惊讶地发现自己流泪了,跟在清雅身后,而那少女紧随着垃圾车,那不是回家的方向,可少女却在躲避着什么。
梦境拥有令人惊讶的稳定性,因为普通人做梦,距离感和空间感都会很模糊,你在走路,场景却没有跟随步伐而变化,你比汽车还快,刚刚看过的路口,转眼间消失不见。
沙尘暴变得越来越凶猛,无论清雅如何想逃离这条街,但垃圾车一定会将她带回家,等洋鹏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站在一座古老的居民楼下面。
典型的苏式建筑,像一块长方形蛋糕,墙壁是深黄色的,还没有现代人熟悉的塑钢窗,一格一格的玻璃被拼接在绿色木头上。
眼前出现一扇门,地面仿佛是由整块石头切割而成的,洋鹏记得这种居民楼是什么样子,楼梯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像是腐烂的猪肉和粪便混合而成的味道,邻居们大门紧闭,那些铁门上渗出黑水,清雅麻木地踏上阶梯,洋鹏却注意到楼道里的垃圾箱。
每一层拐角都设置了垃圾箱,初衷是希望人们把垃圾丢进去,自动随着管子掉落到垃圾回收点,也许这些楼盖起来之后,垃圾从来不会有人回收,于是管道被封死了,又担心引发火灾。
“吓我一跳!”
洋鹏在楼道里大叫一声。
因为其中一个垃圾桶的方形盖子被掀开了,里面滋生着一群老鼠,灰色的老鼠们交头接耳,居然在讲人话,七嘴八舌地议论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奇妙的是,分明那些老鼠在说话,洋鹏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看着聚集在一起嚼舌根的老鼠们,洋鹏联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亲戚,只有他们才喜欢议论别人,小时候的自己只能远远看着,却什么也听不懂。
那些老鼠在清雅的潜意识里,也许同样代表陌生的亲戚,只是清雅不去理会它们,继续向上行走。
臭味渐渐消失了,两个在一处铁栅栏前面停留,像女人穿的网袜,栅栏可以往一处伸缩,这里是清雅小时候的家?
网袜式的栅栏门向左侧收缩,随后内门也徐徐开启,洋鹏看到白绿两色的墙壁,白色在上面,而底下是绿色尤其,到达地脚线位置,又能看到红色的包围墙,地板没有木头,只是冰冷的方形瓷砖。
“你还好吗?”洋鹏问道,拍打着清雅的肩膀。
少女戴着口罩,不能讲话,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