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喉咙被人封上。
  再出声,就是一阵一阵抽抽噎噎得哭声。
  她抬手抹了把糊住视线的清冷,沙哑的嗓音带上十分委屈,“慕明韶,我为了你险些与父亲决裂……你…对我竟还这般态度。”
  “那女人走了你现在便后悔,那也得我离开了你才能念起我的好吗?”
  她说着说着便沾上了几分怒意,最后猛一跺脚,瞪了眼慕明韶清淡冷峻的面容,甩袖出门。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沉闷声响,慕明韶缓缓抬起了眼眸。
  那个精致的铁盒如今依旧在他眼下摆着,几乎去哪儿都得带上。
  裴清荷说谢依依离开后他才后悔,却不尽然。
  他分明那日已想着与她缓和关系。
  岂料,一个字都未说出,谢依依便没了影。
  他伸手将那小盒拿了过来,在掌心之中把玩着。
  屋内生着炉火,刚将小铁盒握于手中时,依旧带着几分冰冷,握久了,才缓缓有了温度。
  就…如他。
  他刚生了几分温热,那手便将他倏地松开,如今,他又成了最初那般模样。
  心底腾然生起几分怒火。
  他还从来不曾觉得自己这般没用过。
  甚至于连他自个儿出马,竟也未寻得一丝一毫谢依依的踪迹。
  他一度认为她兴许是死了,连做几日噩梦,其后才又安慰自己,谢依依那般模样,若真在寻常城镇中死去,不该掀不起一丝波澜。
  手中小盒被他越捏越紧,他闭上眼眸都能忆起谢依依的一颦一笑。记得她小巧精致的脸蛋。细白柔腻的肌肤。
  着了魔一般。
  原先他想着世界女子皆是一般模样,后来才发觉,谢依依与她们不同。
  他亲手毁了她那份纯真美好,如今却后悔了。
  铁盒被他扣在了胸口处,他低低笑了一声,按着书案站直了身子,缓步朝屋门走去。
  刚走近书房门,外头刻意压低的对话声透过门缝冲进他耳中。
  “……明朝说你知晓得多,那你便给我猜猜看,我定要将那女人寻出来好好瞧瞧。”
  “我上回便说了,师……她未告诉我要去哪儿,只是她走得自信,又说师父决计寻不到她,应当是去了什么师父找寻不到的地方,我只能猜到这处了。”
  他找寻不到的地方?
  脚步忽地蹲在了房门处,眉头缓缓拧起。
  这种地方,他还真未想到,左右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如今年关将近,他也不便肆意离开京城。
  房门在他眼前开了。
  抽高了个子,如今将要赶上他的常安,就这么呆愣愣站在他眼前,嗫嚅着试探般唤了一声,“师父……”
  “常安。”
  慕明韶勾起了唇角,将手中捏紧的小铁盒缓缓塞进袖袋中,嗓音低沉地回他。
  “你与你师娘关系很好,不妨猜猜看,她能去什么我遍寻不得的地方?”
  常安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一时间哽住话语,双唇一张一合,愣是发不出半个字。
  自打谢依依离开后,慕明韶多少也对他施了些惩罚。
  就如,让他继续安生学着医术,余下时间还得去干下人跑腿的活。
  他自然不敢多加猜测,不怕自己猜不中,就怕自己猜中了。
  只能慌慌张张将手中一个长长的木盒递到了慕明韶身前,故意撇开了话题,“师父,你让我去先前再江南小屋取的东西拿回来了。”
  慕明韶接了过来,打开木盒盖将盒中塞着的一幅画取了出来,双手缓缓铺开。
  画上是一池清溪,与湖边小亭垂杨。
  他们在江南的那会儿正值初夏,谢依依望向他得眼眸仍带着满溢的钦慕。
  她邀他作画,他不以为意地拒了。
  她自然万分失落,却也未多说什么,后来他才知晓。她是觉得自己不配,不敢多做纠缠。
  于是自个儿一人坐在池中小亭,对着平静湖面,一笔一笔,将自己的模样绘了下来。
  画作的比例怪异。
  她应当是还想将他的身形添上去的。
  可她那会儿却始终不得这个机会。
  他之后也将这副画作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想来,他心中丝丝缕缕地涌上来后悔之意
  ——他一度以为这世间不曾有什么事能让他后悔。
  “师父……”
  常安嗓音略怂地开了口。
  实在是慕明韶这会儿的眼神复杂地恨不能将这画给吞噬了。
  慕明韶被唤了回来,神智从画作中缓缓回归现实。
  却也未将画作收起,而是踱步走回书案旁,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铺展开来。
  他唇间挂了抹冷然笑意,清冷嗓音似是说与常安,又似是自言自语:
  “天地左右不过这么点大,本王还能寻不到她吗?”
  看他这模样,常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思及谢依依那日离开地决然,还是壮着胆子凑近一步,硬挤出一番话。
  “师父…你如此再派人去寻师娘实在得不偿失…你不妨就让她安心回去华京与她兄长团聚好了,他们二人自会感激你的……往后…往后说不准还能寻个便利呢。”
  话音落下半晌。
  房内静谧,西风在外刮过的呼啸声显得尤为清晰。
  “常安。”
  慕明韶收回了紧紧落在画上的眼神,朝半开的窗子望去,嗓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唯独其中凉意恰好与屋外寒风对上。
  “我收留你时,你不过七岁,大字也不识一个。”
  “你如今所学,皆是我所教。”
  所以,常安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他这会儿便是明知得不偿失,也依旧想将谢依依给寻回来。
  常安反应过来后,愣住了。
  他连问也不敢问,连道了几声自己不该多话,仓促地转身出了书房。
  慕明韶甚至未转眸朝房门看一眼,搭下眼皮,又朝书案上画作望去。
  身心皆被眼前这幅画摄住。
  初夏午后,画中人着一身水蓝色纱衣慵懒地半倚在亭沿的长椅上,亭边柳枝细细垂下,池中遍是开了小半的荷花花苞。
  柳枝不及谢依依身姿窈窕,花苞亦不及她清纯可人。
  若他那时应下,窈窕青涩的小姑娘应当窝在他怀中才是。
  慕明韶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将人从墨黑的发丝抚到小巧精致的绣花鞋。
  而且又立刻收回手,生怕时间太久,要将那画上颜料尽数抹去一般。
  谢依依从噩梦中惊醒。
  她一手捂着渗出冷汗的额头,一手掀开了帷幔,才发觉天已蒙蒙亮,屋外小宫女窸窸窣窣的吵闹声不断。
  梦里,慕明韶将她寻了回去,封她成了九皇子的侧妃。
  她回想着,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如今让她回去给慕明韶当正妃都不稀罕,只等着日子一久,那人发觉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当,她便可离开了。
  到时,她回去寻兄长,再替兄长相看个媳妇,便可安生在家中安度了。
  她将未来闲适安逸的日子给思索了个遍,取过床前架上的衣裳缓缓套上身,外头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谢依依听着就知晓时乐音,连忙穿好藕粉外衫,到门边替人开了门,见乐音小大人模样轻声叮嘱两个跟着她得宫女在外等着,才进屋与她柔声说道:
  “哥哥今日又不许出屋子。”
  “无事,他在屋里也能自个儿寻乐子。”
  谢依依唇间微弯,低声回她。
  这几日气温骤降,乐安身子虚,那些个嬷嬷不敢让他出门,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们必然脑袋不保。
  乐音一边站在原处瞧着谢依依进进出出洗漱整理,一边满脸忧愁地开了口:
  “若是哥哥的病能好就好了,九叔叔他其实认识一个神医,当初险些医好我母妃,可惜后来那神医却没影了。”
  谢依依欲走向梳妆台的脚步一顿,俯下身子揉了揉乐音透着暖意的脑袋,颇无奈地安慰她:“神医难寻,这亦是没办法的事。”
  难寻自然难寻,慕明韶不说,他们便不会知晓。
  她总不可能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再去求这人一回。
  亦不能…这样轻易的将他身份暴露。左右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如今寻到姐姐了,姐姐定会有法子将哥哥从小鬼手里抢过来。”
  愣神间,乐音忽地抱住她双腿,在她身上蹭了蹭,语中透着钦佩。
  双眸抬起,那眸中也闪着这般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