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穆。”
“嗯?”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未来的某一天。”
霍穆第一次“见到”木木,并不是她以为的回国后。
有一年,他跟随经纪公司的董事长拜访谭书记,他知道高层已经跟谭书记说好,让他与书记的大女儿相亲。
自从他进到这个圈子,身体就不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常常让他觉得窒息。
他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段话,“命运是向前行驶的巨大车轮,而渺小的人类只能依附在车轮上,无奈地跟随前行,却无法决定它的方向。”
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在跟随惯性前行,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自己真的想做的,什么是自己真的想要的。
谭书记家的客厅有一个打了灯的百宝架,上面放着很多照片,大都是他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谭书记应该是乐于让客人欣赏这些合影的,于是借口打电话,离开了客厅。
董事长带着他一边看合影一边说“小霍,你要惜福,一个离过婚的人,再出名又怎么样,能在圈子里找个女艺人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公司看重你,这么好的机会不会轮到你。你看看,谭书记已经是中央候补委员了,以他的年纪,还有希望往上走呀。”
霍穆看着那些照片,觉得人生太荒谬了。
曾经一个地方的纪委书记,就能搞得他家破人亡,现如今,他居然能接触到这种级别的领导。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是一张特写,镜头推得极近,除了前景的脸,背景只能根据色调猜出来是在海边。
女孩大概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很青春的一张脸,但是眼神却不像是一个孩子。她的长相跟他在圈子里见到的那些女星不同,非常的端庄大气,不知道是家教带来的影响,还是她本身的气质。
女孩盯着镜头,没有笑,瞳孔是深深的黑,好像看的不是镜头,而是镜头后的摄影师,又或者是在看照片的他。
他见过太多被拍摄的人,要么是故意不看镜头,那么是对着镜头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可是女孩这种盯着镜头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抓住了他。
当然,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庸俗,女孩有一张很美的脸,否则不会让他一眼就留意到,可是美之外,又有一些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他。
后来,他亲眼见到了女孩才明白,女孩眼里有着与他一样的神情。
那是慈悲。
他们明白命运的无奈,并默默接受,可是并不怨天尤人,反而感谢生命中那些最微小的温暖和善意。
或者说,对人生不抱希望,但仍然期待美好的事物。
如果说他是因为自己跌宕的人生才能最终拥有这样的眼神,那么女孩为什么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的感悟?
霍穆不知道,木木在年少时,就无数次思考了生死与爱欲,在拍照的那个年岁里,木木已经明白思考是极无用的事情。
董事长与谭书记聊得很好,谭书记说让大女儿跟他自己接触,他们做长辈的不要插手,可是霍穆明白,他的事情,公司是一定会插手的。
当然,他也可以鱼死网破,与公司20年的合约还有四年就会到期,他并不缺钱,大不了被雪藏,以后做点小生意养老。
可是,他想认识这个女孩。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只为自己考虑地想要一些什么。
他看到他们的家庭合影,女孩应该是谭书记的小女儿。
而与大女儿相亲,是他接近这个家庭的唯一机会。
“12月25日是什么纪念日吗?”
“是我跟公司合约结束的那一天。”
也是我终于向你表白的那一天。
更是我死去的那一天。
在霍穆40岁那年,他与公司的合约终于到期。
公司当然是想续约的,他们本来只想买他的青春,后来却发现他的成熟更有价值。
他没有续约,但是同意入股,未来也会继续保持合作。
在圈子里混了20年,他明白虽然公司当年趁他少不经事狠狠坑了他一把,但是也不算是亏待他。
很公平,就像去买东西,也许价值连城,但是卖的人不识货,只要100块,你不会告诉他其实那样东西值100万。
至少,该给他的机会公司都给了他,至于背后的那些艰辛,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
他与经纪公司是在20年前的12月25日签约的,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圣诞节,等后来知道了,觉得可能是暗示这是他另一种人生的开始。
合约的最后一天,在法国出席完代言品牌的平安夜活动,他的工作宣告结束。
很奇特的感觉,并不是觉得自由,或者解脱,如果艺术一点来说,就是大彻大悟吧。以前如果说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在那个时刻,他突然可以放下了。
除了谭木木。
他跟谭水水之间其实没有过什么,她不爱他,也清楚他不爱她,但她需要他的名气来帮她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更好的男人。
他和谭水水通了一个电话,两个成熟的人不用说得太清楚,就明白了彼此的立场。
于是,所有可能牵绊他和谭木木感情的人和事,都不再存在。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那么着急,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谭木木的理想是拍电影,也许他会等待她回国进到圈里来,也许他们会有很多的机会相识,更自然,更接近。
他知道,谭木木是喜欢他的,却因为他和谭水水的关系而一开始就对他的感情宣判了死刑。
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觉得自己性格里有一种赌徒心态,比如签约经纪公司,比如接受与谭水水相亲,他不确定后果,但是却不怕ALL IN(押上全部筹码)。
他有胆量,也有耐心,其它的,只看命运的安排。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毕竟,明天是另外一天了。)
他知道,障碍仍然很多,但至少,这一次,他可以给她一个完整的自己。
与谭水水通完电话,他没敢第一时间联系谭木木,反而一个人在塞纳河边的小酒馆喝酒,等待午夜十二点的到来。
尽管有时差,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在12月25日,以全新的身份向谭木木告白。
在法国,平安夜的气氛很浓,到处都是相恋的情侣,他们一起倒数,拥抱,亲吻。
很温暖,很幸福。
过了午夜十二点,他给谭木木发了一条短信。
“我想我终于有资格告诉你了。”
非常含蓄,但是他知道她会明白。
因为时差的缘故,法国的午夜十二点是中国的早上七点。
他在内心猜测着谭木木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看到他的信息,又会怎样回覆他。
不论她接受还是不接受,他都希望她是快乐的,而不用像他一样饱受折磨地等待。
在小酒馆里坐到打烊也没有等到回覆,他打算回酒店继续等。
遇到劫匪的时候,他非常配合,尽管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他马上掏出了钱包。他知道中国人在这边总是比较打眼,特别是游客,因为身上现金多。
只是他把一只手揣在兜里,紧紧握着手机,那是最新款的iPhone,卡很难取出来。
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不希望她找不到他。
他怕她失望。
劫匪叫着什么,他听不懂,对方却猛地拿刀捅了过来。
他最后的记忆是屏幕摔裂的手机,居然还能亮。
他就那样盯着手机屏幕,直到一片黑暗。
谭木木在某一年圣诞节那天,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
号码很长,内容全是乱码。
她随手删掉了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