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直到饭点她的胃也没见好,胃里不断泛酸。她在网上查了下,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可同事们不知道,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先是孕吐,再过几个月肚子也会大起来,她铁了心要这个孩子,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在意,可是对同个办公室的人,总要有一个说辞的,还有爸爸那边,那才是最麻烦的,她要怎么跟爸爸说呢?
  安小朵避开同事,下楼去,想找个粥店喝点清淡的白粥,出了校门口,她正寻思哪里有粥店,突然手腕一紧,被一股力量猛拽了过去。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抬头看见对方,她顿时安静下来,小声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孝安拖了她的手就走,车子就停在路边,把她塞进副驾驶座里,他让酒店的司机下车,自己坐进驾驶座里把车开走。
  安小朵急忙拉过安全带系上,担忧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你要带我去哪儿?”
  黎孝安没搭理她,车子拐出市区后开始提速,他一路向西,路上车辆行人渐少,视线所及之处变得空旷。
  安小朵缩在座位上,惨白着脸,死死地咬着唇,她本来就饱受孕吐的折磨,现在更是愈发变本加厉地难受起来。
  “停车!”她虚弱地叫道。
  依然是被无视。
  黎孝安目视前方,脑子里纷乱一片,突然一只湿湿黏黏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他偏头扫了她一眼,猛吃了一惊。
  安小朵的刘海被汗打湿,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车子刚一停稳,安小朵摘了安全带,百米冲刺般跑下车,伏在公路边搜肠刮肚地一阵猛吐,她胃里其实已经清空了,这时候吐出来的都是水。
  黎孝安脸色微变,下车快步走过去,想要扶她,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别过来,脏。”
  安小朵眼看他步步逼近,不得不往旁边挪了挪。胃里仍在翻江倒海,她手脚发软,眼泪都出来了,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好不狼狈。
  黎孝安回到车里,拿了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下来,旋开瓶盖,递给她:“漱漱口。”
  她依言做了,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弄脏的地方。
  黎孝安见她的脸白得透明,隐隐透着青,连忙脱下身上的大衣,不容分说地罩在她身上,手不经意碰触到她的肩头发现她冷得直发颤。
  “上车。”他命令她。
  “不……”她抗拒地摇头,“我想透透气。”
  他微微蹙眉,瞪着她。
  安小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黎孝安脑子轰然作响,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布满委屈和无助,他一下子丧失了理智,张开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安小朵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倏地睁圆,眼底滑过一丝难以置信,但很快那个怀抱就放开了她。温暖稍纵即逝,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黎孝安目光阴鸷地盯着她:“我给你锦衣玉食你不要,把一颗心都掏给你你也不在乎,安小朵,安诤然只陪了你七年,你七岁之后的人生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即使这样,你也要为他牺牲掉我吗?”
  安小朵沉默着,只觉得冷,全身都快冻僵了。
  黎孝安盯着她良久,脸上最后的一点怒意终于被失望取代,他转过身:“又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晚你不顾一切地跑掉,我就该知道,你心里只有安诤然。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小朵低头跟在他后头,茫茫然地走着,他停下来开车门,她险些一头撞到他的背上。她盯着他的后背,艰涩地开了口:“如果我说,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信吗?”
  黎孝安的背蓦地一僵,却固执地不回头,语气冷淡:“曾经我信,现在……别开玩笑了。”
  回到市区,安小朵在学校门口下车,他冷着脸把车开走。
  安小朵在原地站了片刻,赫然发觉他的大衣还在自己身上。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有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一看,是一张登机牌。
  原来,他今天是要回梧城的。
  她等了一下午不见他来,也没有电话过来,她只好打给他,响了许久他才接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你的衣服落在我这里了,我拿到学校的保安室寄放,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
  黎孝安冷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安小朵不愿多说,正准备收线,忽然听见他那边有个陌生的男声说了句:“黎先生,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那声音绝对不属于吴立轩,她听得很清楚,心中不由得一凛,问他:“是谁在你身边?你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
  说罢,他挂了线。她再打过去,他已经关机了。
  安小朵将衣服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匆匆赶去酒店。她到了大堂,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房间号,去柜台问,柜台小姐查了登记簿,问她:“请问您是黎先生什么人?”
  她灵机一动,说:“他是我男朋友,今天是他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他还不知道我会来。”边说她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生日礼物。”
  柜台小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将房间号告诉了她。
  安小朵道了谢,很快到了房间门口,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来开门。
  “你好,请问你找谁?”
  他一开口,安小朵就认出这声音就是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她迫不及待地往里走,边走边说:“黎孝安呢?他在哪儿?”
  “黎先生不在这里,我是他的助理,你有什么事请跟我说,我帮你转达,小姐……”男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冲进来,急忙追上她,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他去哪儿了?”安小朵停下脚步环视套房,又趁他一个不留意跑进主卧。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男人无奈,只好跟进来。
  安小朵一眼看见地板上有血的痕迹,断断续续的,从浴室那里一路延伸出来。她心抖得厉害,跑进去看。
  浴室里一片狼藉,盥洗台上的镜子从中间向外扩散出许多裂纹,台子上的玻璃碎片和大片血迹混在一起,粘稠的红色液体令人触目惊心。
  安小朵的脸刷地白起来:“这……这是他的血?”
  男人见她行为异常,隐约也猜到她的身份,便说:“黎先生不小心弄伤了手。”
  这镜子分明是用拳头砸碎的,四分五裂的镜面显示出出拳者的力度有多毫无保留。这哪里是不小心弄伤!安小朵被深深刺激到了,视觉、嗅觉统统都是,她的眼前血红一片,耳朵不住地轰鸣,身边的那个男人似乎在说什么,但她一句也听不见,仿佛无意义的白噪声。
  那男人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担忧地伸出手扶她,突然她脸色一变,推开他冲到马桶边剧烈呕吐起来。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掏出手机打给他,仍然是关机。
  “小姐,你没事吧?”那个男人再一次问她。
  “他在哪里?”
  男人看了看时间,说:“黎先生有事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
  “抱歉。”
  “他的手伤得严重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伤口挺深的。”
  看到对方眼里隐隐有泪光浮动,他微微一怔,神差鬼使地说:“晚上七点的航班,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安小朵抬眸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
  她最终没能赶上见他一面,路上遇上大塞车,堵得水泄不通,等她抵达机场时已经过了七点,黎孝安乘坐的那一班飞机结束安检进入预备起飞的状态,她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抱着他的大衣,定定地看着显示航班时刻的led屏幕,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爱不起,又放不下,她和他都困在一条死路上。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她的思绪,她看了眼显示屏上的号码,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按下接听键,孙阿姨的粗嗓门毫不留情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和脆弱的心脏——
  “小朵,你快回来,你爸晕倒了!”
  晚上九点一刻,黎孝安下飞机。
  吴立轩早已在机场等他,一看见他迎上去说:“医院那边都安排好了,我明天送萌慧过去。她这几年跟郑三木在一起,但他们没结婚,郑三木在台湾没什么正经工作,都是捞偏门,萌慧跟着他吃了不少苦。”
  黎孝安听后没什么反应,只将披在手臂上的衣服摘下来丢到车后座去,吴立轩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裹着白纱布。
  “怎么回事?”
  “扎到玻璃。”
  “怎么这么不小心?没割到手筋吧?这包得也太简易了,去广生那重新包扎下。”
  见他没说什么,吴立轩改了路线,去李广生的医院。
  黎孝安开了手机,立时有几条短信进来,他逐一点开看。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来电进来,显示屏上显示安小朵三个字。
  响到最后一声他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对方一连串的发问:“你下飞机了?手上的伤要不要紧?玻璃渣一定要挑干净……”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酒店找你,看到一地玻璃碎碴。”她顿了顿,语气迟疑,“……以后别这样了。”
  黎孝安冷笑:“你以为是为了你吗?”
  “就算不是为了我,也不要做这种自残的行为,生命可贵。”
  “我不需要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来教我生命的价值。”
  这话一出口,线那头没了声音,他掐了线,将视线投向窗外。
  吴立轩先前听他说话的内容,已然猜到是安小朵打来的,想要说几句,侧头见他蹙眉凝思,只得将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过了片刻,黎孝安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吴立轩一边安静地开车,一边听着他用冷淡的声音吩咐电话里的人办事:“重新查一下安诤然的底细,看这二十年来他都跟什么人有来往,尤其是女人。”他声音略微一顿,又说,“查一查安诤然当年离婚的原因,或许有线索。”
  挂了线,黎孝安偏头望向窗外,夜色苍茫,疾驰而过的景致仿佛幻化成一团模糊的兽扑面而来,他的心底竟然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吴立轩试探地问:“怎么突然想起要查他?”
  “有人跟我说,绑架元元的真凶另有其人。”
  吴立轩愕然:“谁说的?怎么可能?当初是安诤然自己亲口承认的啊!”
  “如果,是他心甘情愿帮人顶罪呢?”
  吴立轩顿时愣住。
  黎孝安从手机里调出一条短信,递给他看。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绑架你儿子的另有其人。
  “是谁发的?查过吗?”
  “我打了几次过去,都是关机,应该是没有登记的号码,发短信的人不想我知道他是谁。”
  安小朵回到病房,将保温桶轻轻放在桌子上。
  安诤然还没醒,他这次病情复发颇为凶险,几天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安小朵偷偷哭了几次,好在他最终还是挺了过去,只是一连多天都是昏睡着,清醒的时候很少。
  医生建议她花钱请个男护工,毕竟她一个女人独自照顾病人诸多不方便,而且她白天还要去学校上课,培训学校是私立的,不比公立学校,请一天假就要扣一天的工资,一个月的全勤奖也要泡汤,她试用期眼看就要到了,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落人把柄。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诺基亚手机,这是很老的款式了,前阵子通讯公司做活动,充两百元话费赠送的,安诤然平常只用来接女儿的电话,偶尔也会打给她,问她要下班了没有,或者是天气冷嘱咐她多穿衣服。安小朵在沙发底下发现了它,大概是那天安诤然病发倒地时掉下的,她起初没在意,只是拾起来搁在一边,直到一个短信进来。
  她以为是广告之类的,顺手拿起来按下就要删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短短的两行字却狠狠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