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的弥撒当天,盛大而庄重。
即便是夏季,伦敦的阳光还是给得吝啬。
当地的朋友却都说,没有下雨已经很完美了。
两匹雪色高大的纯种白马在前拉车,后面是吉娜的灵柩,由车边的两位黑衣骑士骑着马守护在旁。
教授蜚声国际,着作颇多,又是受过女皇授勋的人物。今天的弥撒不但政府派了高层到场,皇室也到了好几位。
数百年历史的大教堂庄严肃穆。
光线透过彩绘的玻璃透入教堂内,发出圣洁的光芒。内部到处都是纯白的马蹄兰和白菊,还有巨幅的英国国旗。
参与弥撒的人全都通过层层安检,身着黑色正装,神情肃穆。
当所有人都到了场,大神父在最前面的神台上开始唱诵圣经的诗句。
安子兮和乔治教授都被安排到了比较靠后的位置——毕竟今日显赫的人物和领导太多,能被邀进场已经是莫大的荣誉。
女人同众人一起默哀,心中戚戚,又悲又痛。
当Emily作为吉娜的女儿上台怀缅说话时,安子兮也想起了不久前的种种。
那些温暖的、愉悦的、能让她一天劳累后会心一笑的时刻,都将埋藏到昨日。
实在忍不住,她猛地低下了头,自己跟自己哽了许久,压制许久的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滑了下来。
安子兮连忙抬手,轻轻擦拭眼角——西方文化里,弥撒没有哭丧的习俗。
站在她左侧的乔治教授脸色也不是很好,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里如今暗淡无光。他见自己年轻的学生难受得默默流着泪,浓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也是长长地叹气。
等Emily讲完话,和下一个人交接的间隙时,师生两人都抬着头,看着远远的前方的神台——
纯白巨大的十字架下,摆放的吉娜的灵柩,神父和唱诗班的教会人员正站在台上的一侧,白色的蜡烛点着星星点点的烛火。
“安,你看,人死后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你的身体和你的意志将不再在你的掌控,无论是星斗小民还是时代巨人,都将在这一刻恢复到零点。”乔治望着前方,生硬极低地说着,不知道是向她发出感慨还是只是想和自己对话。
“你的吉娜教授,几十年如一日地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科学。她逻辑清晰,思维开阔,追寻心目中最崇高的真理。一切,都是为了科学。”
“谁能想到她去世之后,会要被人用圣经唱咏,放在代表神学的耶稣基督之下、亲友们胸前划着十字架时离开最后的人世?”
同样望着前方的安子兮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满眼震惊,为的是自己导师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离经叛道的话语。
更为的是他口中所说的事实。
原来一直充斥于心头的怪异由此而来。
科学和神学的对抗,或融合,已无人得知最后的答案。
在悲痛中若不能哭泣,那么就只能微笑。
“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老乔治教授脸上带了一丝笑意,眼角的深邃的纹路让他这一刻看起来亲切得像自己的爷爷,“安,我生命的最后句点可不能像吉娜这样被压在十字架。嗯,我由微粒组成,应该撒于天地,归于无尽的宇宙中去。”
“请您不要乱开玩笑了,小心我告到您的夫人那儿去。”安子兮也望着前方,笑中带泪。
前方——前方是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分界着21世纪都无法改变的沉珂的社会阶层等级。
皇室的贵族在前方,政府的重员在前方。
商贾大鳄也在前方。
——梁易在哪里?
必定是属于前方的某处。
那处身影卓卓,远远的望去,就算看见了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明明在同一场合,却没有来由地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高高在上。
安子兮已经听不进任何诗颂。
她直直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许久。
明亮的、温暖的、圣洁的,昏沉的、冰冷的、邪恶的,一切都在翻搅浑浊。
直到眼睛干涩地泛着疼,又有湿润的泪要涌出来,
她才垂下眼眸,沉默无语。
吉娜的离世,让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某种不愿承认的感情,正在挣扎间渐渐失控。
她满心惊惧,却抵不住稀缺独特的温暖,想要向其靠近。
两个被坚硬外壳重重包围起来的心在相遇的那一刻,便被撞出了裂缝。
越是向对方靠近,裂痕被压得越宽越深,慢慢地透出了柔软温热的内里。
到底能不能拥抱在一起?
彼此都可能会被对方外壳的硬刺刺伤。
这样,头破血流之后,还要抱在一起吗?
教堂的外面最后的一点阳光都被挡在了重重迭迭的厚重乌云之下。
整个天空低得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籁般的传统管风琴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
淅淅沥沥地雨终于也跟着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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